第45章

春日的晚間, 起了一點霧,霧氣不算厚重,懸浮在草底花間。一路走過,裙帶袍角牽扯起風, 那霧氣便隨風流轉, 在燈籠的映照下,春水般湯湯向前奔湧。

女孩子用的琉璃燈, 只有兩個拳頭大小, 挑在雕花的杆子上, 尤其顯得精美。燈籠下沿的圈口, 有光灑在她的裙裾,紫磨金上火焰紋,一簇簇地蔓延,看久了讓人頭暈。

走了好一程她都沒有說話,穿過月洞門的時候腳下越走越緩, 終於仰頭看了他一眼, “李判, 你看易園晚上的景致, 是不是也很好?”

他聽了四下環顧,經過了一冬的蕭條終於等來春暖花開, 這園子又煥發出了生機。遠處的亭台燈火闌珊,木柞遊廊上十步便有一個小小的燈閣子, 要說景致, 這園子可說是十分精美了。

可是說罷月色說園中景致, 今晚她好像有些異樣。他垂眼看她, 她兩眼空空望著前方, 似乎不大高興, 他遲疑問:“小娘子送我回去,可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明妝說沒有,“就是忽然覺得感慨,時間過起來真快。等出了閣,我就不能住在易園了,必須搬到夫家去,是麽?”

按理來說是這樣,畢竟鳳子龍孫,沒有跟著妻子住在娘家的道理。

他說:“小娘子可以留著易園,若是想家了,隔三差五回來住上一晚。這園子裏奉養著兩位小娘,她們自會替你守好門庭的。”

她慢慢點頭,然後笑了笑,“今晚喝了點酒,不知怎麽多愁善感起來。”

走下長廊踏上小徑,他沉吟了好久方問她:“你懼怕定親麽?”

明妝頓住步子回頭看他,猛然醍醐灌頂般頓悟了,“這麽說來,好像是的。”

是害怕定親,還是害怕與儀王定親呢,她不是說過喜歡儀王嗎。也許是心裏還有顧慮,畢竟嫁給那樣的王侯,風光背後暗藏無數的不確定……其實她做什麽要喜歡儀王?喜歡他口蜜腹劍,兩面三刀嗎?或者儀王那樣能言善道的人確實善於蠱惑,年輕姑娘經不住誘哄,就芳心暗許了。

他嘆了口氣,晚間有霧,遇上熱氣便化作雲,在眼前彌漫消散。

“今日儀王到衙門來找我,說了好些話,字裏行間全是對你的戀慕與不舍。”他緩步踱著,淡聲道,“上京王侯將相遍地,要找見一個真心人很不容易,既然他喜歡你,那麽這門親事暫且定下,也未為不可。”

他說暫時定下,倒讓明妝疑惑起來,難道定過了親,將來還會有變故嗎?不過能讓他覺得放心,也是一樁好事,她知道爹爹臨終時候的囑托,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種負擔,待自己許了人家,也許他就能夠解脫了。

可他的話欲說還休,讓她看不透徹,她想問個明白,又不知從何說起,猶豫了半晌,只好沉默下來。

他見她不說話,心頭又忽然沉甸甸,自己也贊同這門婚事,想來更堅定了她的心念吧。

“我上回說的話,相信小娘子不會忘記,即便是定了親事,也要再三權衡那人的人品。據我所知,儀王房裏有三個侍娘,將來你們成婚,轉眼便是三個妾室。妻妾之爭古來就有,你初來乍到,身份再尊貴,也要寸步留心,大婚之前走動也要小心。再者,他這些年沒有定親,是因為與宜春郡公的夫人有過一段情。往事不可追,少年時的情愫會殘留心中一輩子,我先與小娘子交代一聲,你自己心裏要有底,千萬不要被人蒙騙。”

明妝倒並不覺得意外,“他家裏有侍娘,我已經知道了,還曾見過其中的一個,看上去很守禮的樣子,將來也不怕不能調理。至於和宜春郡公的夫人,倒是頭一回聽說,好好的,怎麽另嫁他人了?”

她探聽起那些秘辛來,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仿佛儀王的種種和她不相幹似的。

李宣凜知道她孩子氣,將打探來的內情都告知了她,“宜春郡公的夫人是桂國公嫡女,在太後身邊一直養到十三歲。當初太後是有這意思,想把兩人湊成一對,可惜青梅竹馬敵不過一見鐘情,後來桂國公府與宜春郡公府結親了,儀王情路受挫,消沉了好幾年,直到現在才有成家的打算。”

明妝聽他說完,嘖嘖道:“這儀王也真是倒黴得很,原定的人選居然出宮就遇見了合適的人,早知如此,倒不如在禁中定下親事,他八成悔得腸子都青了。”

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太過置身事外了,忙斜眼瞥了瞥他,果然見他不解地望著自己,即刻調轉了話風,誠摯地說:“我覺得自己一定是儀王的救贖,只有我,才能將他從這段不堪的往事裏拉出來。李判,你說我長得好不好看?你見過宜春郡公夫人嗎?我與她,到底哪個好看?”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他看來是毫無疑問的,但為了顯得深思熟慮,他很配合地打量了她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