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母親, 你可是老糊塗了?”

耳朵剛挨上夾院墻上的花窗,就聽見松椿院裏傳來易雲川高亢的嗓音。

芝圓和明妝交換了下眼色,繼續仔細探聽,聽見易老夫人不可思議地反問:“大哥兒, 你說什麽?說我老糊塗了?好啊……真是好!我為你們這些子孫百般籌謀, 結果就換來一聲老糊塗,這是老天爺垂憐我了!”

可是她所謂的籌謀, 並沒有問過所有人的意思。

易雲川道:“母親為子孫周全, 我心裏很感激, 但萬事有度, 過了這個度就害人害己,母親不知道嗎!就說搬進易園這件事,母親打定的主意,兒子做不了你的主,搬來就搬來了, 結果怎麽樣, 逼得般般把園子賣給了慶國公, 母親的一場算計還不是打了水漂, 有什麽用!”

易老夫人被他說得惱恨,高聲道:“我哪裏知道那丫頭還有這樣的算計, 千怪萬怪都怪那個慶國公多管閑事,若是沒有他, 就不會旁生這些枝節。”

易雲川想是也服了老母親的雄辯, 泄氣道好, “那些都不說了, 我只問母親一句, 禁中托了宰相娘子來給般般說合親事, 你為什麽要從中阻撓?昨日我不得閑,沒能趕過來,今日去台院辦事,正好遇見了宰相,那韓相公說話陰陽怪氣,直說你家老太太巾幗不讓須眉,我就知道要壞事。神天菩薩,真是我易家要敗了嗎,怎麽能出這樣的怪事!母親,你以前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麽如今糊塗成這樣?你可知道這回的禍闖大了,不光是你,就連我們這些人,都免不了要受牽連。”

他痛心疾首,易老夫人被數落了一頓,心裏雖有了些懼意,但嘴上仍是不服軟,冷哼道:“不過是拒了一門婚事,他李家難道還怕討不著兒媳婦,非要娶般般那丫頭不成!上京那麽多的貴女,什麽郡主縣主多得是,哪個不能作配儀王。”

易雲川搖頭加嘆氣,耷拉著腦袋道:“真真給臉不要臉,若是那些郡主縣主隨意能填塞,儀王作甚非拖到二十五才議親!母親母親,你到如今還不知道怕,待禁中一道懿旨下來,你就知道什麽是滅頂之災了。”說到憤恨出,三兩步邁到門前,朝著外面蒼穹狠狠指點,“官家和聖人,那是天!你以為他們是宜男橋巷的左鄰右舍,得罪就得罪了嗎!我們一家子,除了三郎有出息,剩下我和二郎都是庸庸碌碌之輩,好不容易一步一磕頭謀了個六品的差事,屁股還沒坐熱就要被踢下去了,老太太,你可真是個旺子孫的好老太太!”

易老夫人簡直被兒子的怒火嚇呆了,她在家向來說一不二,子孫也沒有敢忤逆她的,這回被長子捶胸頓足一通責備,加上昨日受了袁老夫人的腌臜氣,兩下裏一夾攻,頓時氣得哭起來,指著易雲川道:“我養的好兒子,如今翅膀硬了,竟來指責他老娘,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我溺死在恭桶裏,我也少受些折磨,不必如此擔驚受怕。”

也許當真是對這母親絕望透了,明妝聽見了大伯父斬釘截鐵的一句“分家”,“二郎夫婦舍不得母親,就讓他留在老宅侍奉母親膝下吧。我們這房出去單過,從今往後母親愛如何作耗,都是母親自己的事,再不和我相幹。”

易老夫人氣得嗓門都變了,“分家?我還沒死,你分的什麽家?”

然後便是乒乒乓乓打砸的聲響,聽得明妝氣惱不已,“他們怎麽在別人家砸東西?那是我的家私啊!”

芝圓聳了聳肩,“已經是慶國公的家私了,回頭讓他們照價賠償吧。”

再接下去,想來也沒什麽好聽的了,無非就是窩裏鬥,一嘴毛。芝圓拽了明妝一下,“走吧。”

兩個人仍舊原路返回東園,芝圓說:“你且等著吧,過會兒你祖母就要來找你說情了。”一家子雞零狗碎的破事,不提也罷,還是自己的事更要緊,便一再地提醒明妝,“再有五日我就要出閣了,到了那日你一定要來送我,千萬千萬。”

明妝說放心,“我一定親自給你遞紈扇。”

芝圓這才滿意,拍了拍她的手道:“說定了,到了那日你要早早地來,看我梳妝打扮。”

明妝一叠聲說好,兩個人又說笑了一陣,芝圓方起身回去了。

明妝返回門內,轉頭問午盞:“李判怎麽樣了?”

午盞道:“一早就出門去了,想是酒已經醒了吧。今日是雙日,官家不視朝,李判卻還要忙公務,實在辛苦得很啊。”

所以做京官不容易,明妝記得當初爹爹說過,寧願在安西吃沙子,也不要在上京吃細糧,現在看來果真有些道理。

不過人不在,正好可以重新整理一下屋子,於是支使一幫女使將屋裏那些硬朗的東西換了,換上她覺得好看的物件,再掛上畫兒插上花,搬了好些漂亮的盆栽裝點院子。開春了,上年的簾子有些老舊,也換上了簇新的金絲竹簾,這樣高低錯落半卷起來,小小的跨院,立刻煥發出了別致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