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昱成再也未叫蘭燭踏進過東邊的正廳,蘭燭也許久未曾見過他。

那日買的衣裳蘭燭一直未上身,疊的平平整整的放在玉坊的櫥櫃裏,依舊穿著自己一身有些舊的衣服,打包了一些常用的衣物——劇團有個北上的演出項目,她報了名。

這北上的演出就是去搞慈善,大冬天的沒人願意去,也就蘭燭,秉承著蒼蠅腿也是肉的想法,哪怕為了一個上台站半分鐘一句話都不說的龍套角色,大老遠的也願意去。

蘭燭在北邊呆了半個月之後,回到戲樓胡同的時候,卻發現一切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變化。

那天半早晨,她跟往常一樣,在小廚房幫著王嬸擇些菜葉子,洗漱之間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銀鈴般脆生生的嗓音,像是個活潑的女孩子,人還未到聲音就已經傳了進來。

“中午我要吃的涼糕準備好了嗎?要京郊三裏鋪那兒產的野蜂蜜勾芡著。”

話音剛落,蘭燭就看到從廚房朝外的半開簾子被掀開。那簾子後面出現一張嬌俏的臉,她烏黑的眸子晃了一圈,最後落在蔬菜整理台上那包好的蜂蜜上,三步並做兩步過來,拿起那土罐子,朝著蘭燭說到,“這是三裏鋪產的嗎?”

她看到蘭燭站在材料台後面,微微一愣,而後直接問她,“你是誰?”

蘭燭未幹的手不知所措,她求救地看了一眼王嬸,王嬸連忙過來解圍,“是的,海唐姑娘,這是早上三裏鋪剛送過來的,按照您說的,要新開的蜂壇的最中間一層。”

“那我拿走了。”

王嬸:“可是這米糕還未做好。”

那個叫海唐的抱起那小罐蜂蜜,徑直往外面走,“米糕再說吧,二爺說我做的蜂蜜柚子茶好喝。”

王嬸收回自己的視線,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又朝蘭燭那兒瞥了瞥,卻見她跟個沒事人一樣,依舊低著頭,手腕一轉,用指尖掐下一朵嫩菜葉來,放入盥洗的擇菜籃子。

蘭燭跟從前別的住在這兒的姑娘不一樣,安靜也不嬌氣,反而經常來廚房幫忙,一來二去,王嬸跟她也就熟了。

王嬸假意咳嗽了一下,眼神還是忍不住地往蘭燭那兒瞟,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聽,“二爺不過就是帶她回來吃過幾次飯,玉坊還是蘭姑娘住的。”

蘭燭把一堆洗好的菜摞的整整齊齊的,像是沒聽到王嬸說的話,“王嬸,我洗好了,您這,還有別的活要幹嘛?”

王嬸是個直腸子,見蘭燭不理會她剛剛的話,走過來兩步,奪了蘭燭手裏的盆子,“您能別天天惦記這廚房裏的事麽,您這一去就是半個月,您是真不擔心二爺身邊換了人?”

蘭燭手空出來了,把額間掉落的一縷碎發別過耳邊,搖了搖頭,“王嬸,我從來就不在二爺身邊,又怎麽能說得上是換人呢?”

“更何況,二爺想要誰留下,想要誰陪他吃飯,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王嬸:“怎麽您就不能決定了,依我看,這海唐姑娘,相貌身形條件都不如您好,唯獨她玲瓏心巧,活潑主動,您也知道,二爺在家裏頭還能開個戲台子,不就喜歡這家裏頭嘰嘰喳喳熱熱鬧鬧的,二爺唯獨留您在玉坊,您是特殊的,只是您得心思活絡些,平日裏多說些軟話討個巧,哪還有那海唐姑娘什麽事啊。”

“知道了王嬸。”蘭燭不多說,只是說自己清楚了。她知道,浮京閣是個古怪的地方,有時,它像墳墓一樣安靜,安靜到裏面的每個人都像沒有軀殼的遊魂,她被這種安靜縈繞著,時常感覺不到天地的變化,只覺得自己被那百歲的古柏樹困頓住,聽覺和視覺全部被封閉了;有時,她又覺得這是一個熱鬧的修羅場,昏黃的燈火珠光搖曳成繁華街頭的酒肆,珠光寶氣的麗人們踏破門檻,酒酣暢快地縱情著人間暖色。

或許是她實在是太沉悶乏味,就像江昱成在遠離入夜了人潮散去的的浮京閣一樣,他也在遠離她。

這位海唐姑娘,國戲在讀,家裏是梨園世家,師承大家,舉手投足都是名流正派的槐京腔調,又是家中獨女,二十幾歲的年紀,滿腦子都是天馬行空的想象,蘭燭幾次經過正廳,都能聽到她黃鸝般的嗓音從裏頭傳出來,像春日裏破土而出的嫩芽,拱得人心裏發酸發脹。

蘭燭撞上過他們一次。

江昱成走在前面,她在後面揉著腳嗔怪地說她走不動了。

江昱成雖未動身過來,臉上神色雖也寡淡,但到底還是停下來等她了。

她像只報春的喜鵲,支棱著翅膀就往他懷裏撞。

蘭燭想,這位海唐姑娘天生就適合唱旦角,她的聲線和形象,還有那嬌羞嗔怪的樣子,旦角的表演對她來說應該沒什麽難度,不過後來蘭燭聽別人說起,這海唐姑娘學的是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