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雲中

二人數年未見,當年在山洞時洛元秋雙目尚不能視物,故而也不記得救命恩人的樣子,就連對方聲音都已經忘得差不多。時至今日再見,她終於從眼前少女身上找到幾分昔日故人的熟悉之感。

這的確是墨凐。

魏國臨近南海,終年溫暖,百姓多著薄衣。墨凐也只披了一件素色外袍,衣袖在夜風中鼓蕩。她發上插了一朵淡粉的花,除此之外並無他物。

她身後幾步開外便是數名身著精甲的護衛,緊握長刀在旁候命,石塔般高大的身軀緊繃著,仿佛隨時都會揮刀迎向敵人。

洛元秋沉默半晌,不知該說什麽。在見到墨凐之前,她曾想過要如何勸說她放下一切隨自己離開,但那些話到了嘴邊,她卻少見地猶豫了。

她與景瀾不過是誤入此間的訪客,雖已經歷種種,但始終也只是將這一切當作他人的故事,並無太多的感同身受。可是對墨凐來說,這一切都真實存在且發生過,怎能以夢一字就蓋過所有?

夜色悠遠深長,四周螢光隨風四散,幾點落在流水上。此時此刻,面對面前人,洛元秋忽然明白了景瀾話中的深意,她垂目道:“是我。”

二人之間並沒有故人相逢的喜悅,墨凐目光中甚至隱含幾分警惕,靜了片刻神色方才舒展了些許,道:“你們修行之人,一向都是這般神出鬼沒的嗎?”

“阿妙,當年我答應會帶你離開。”洛元秋的聲音在風中清晰得異樣,她甚至覺得那話並非出自她的口中,“如今我來了,你還想跟我走嗎?”

墨凐微微一怔,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跟你走?到哪裏去?”

洛元秋淡淡道:“天大地大,總歸有棲身之處,無論去何處都是一樣的。”

墨凐端詳了她一會兒,語氣嘲諷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天邊忽然劃過一道電光,四周漸漸暗了下去,風也不再像先前那麽涼爽,變得沉悶起來。

要下雨了,洛元秋擡頭看了眼天,無星無月,天邊漆黑一片,有幾點冰涼的水滴落在臉上。她道:“不必想著這麽快回答。我經過此處,會暫時停留一段時日,你若是想好了,還可以再來找我。”

墨凐道:“你想收我為徒?可惜我已經有了一位老師,並不想再多一位。”

說完她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黑夜中雨水噼裏啪啦落了下來,螢火很快消失在草間,洛元秋卻站在河畔動也不動。她朝水面看了一眼,俯下身向近水的石頭邊伸出手,道:“別躲了,她已經走了。”

水中浮起一人,從石頭後慢慢遊了過來。把手遞給洛元秋,她眨了眨眼睛,任水流從額頭向眼皮淌下,提著濕漉漉的衣角涉水上了岸,道:“我還以為你會將她抓過來揍上一頓,揍醒為止。”

洛元秋坦率道:“方才我確實想過這麽做。”

景瀾為她抹去臉頰上的雨水,用一種新奇的眼光打量了她片刻,笑道:“有長進,你居然能得忍住。”

“因為你之前說過,”洛元秋道,“做夢的人,是察覺不到自己在做夢的。就算旁人說一千句一萬句都是白費口舌,還不如等她自己意識到這是場夢,自然就會醒來。”

周遭突然亮了起來,仿佛有只手撥開了烏雲,讓月光重新照了下來。飄灑的雨絲如光毫般,在月光中折射出迷蒙的光彩,就連流水也在夜色裏微微泛光。

景瀾挽起濕發坐下,褪下金環輕輕敲擊著石頭,道:“很好,現在我終於能放心了,看來你和墨凐的確沒什麽師徒緣分。”

洛元秋詫異道:“你把她突然叫過來,只是為了證明這個?”

雨絲如霧,橫阻在她們之間,洛元秋先前已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索性也在景瀾身邊坐下。景瀾側頭看了她一眼,仿佛心情極好,道:“應常懷到底是不是她的師父,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嗎?”

洛元秋聞言捏了捏她潮濕的掌心,以作小懲。望著銀光浮動的水面,她輕輕一嘆:“我早就說過了,她的師父一定另有其人,不會是我。”

景瀾微微一笑,道:“不是更好。依我所見,誰要是當了這位殿下的老師,必定要受其所累。”

洛元秋沒有答話,兩人靜坐了一會兒,她起身道:“太晚了,我們也該走了。”

臨走前景瀾朝墨凐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道:“師姐,你好像有話要說?”

洛元秋想了想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正因為應常懷與墨凐之間關系匪淺,她覺得我與應常懷有相似之處,所以我才在夢境之中替代了應常懷的身份。”

她轉過身去,看著身邊人的面龐道:“那麽你呢?”她的目光銳利,不像是在問景瀾,而是在質詢留駐在此地千年前魂靈的幻象,“趙郅靈與墨凐之間又有什麽糾葛?她把你引進這幻境中,絕非是偶然,為何她會覺得你與此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