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三叔

黑暗中隱約聽見滴水聲,那聲音微不可聞,凝神去聽時便消失不見,仿佛只是一瞬幻覺。

手中火光晃動,似乎有風從地下吹來。景瀾低頭看去,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沿著四壁旋轉而下的石階遙無盡頭,不知通向何處,唯有他們二人的腳步聲回蕩在此地。

她面上雖一派平靜,可心中警惕異常。今日顧況突然將她帶到此處,在入地道前顧況便以祛除咒術為名,抹去了她身上所帶的咒術。見到手腕那道追蹤的符印時,他似笑非笑道:“看來皇帝未必有你想的那麽放心你。”

只有景瀾知道那是洛元秋留在她身上的,當著顧況的面,她自然要裝作不知,但心卻向下一沉。

誰也不知道這破敗的道觀下居然會藏有這麽一處密道,顧況將她帶到這裏來又是想做什麽?

地下不見天日,求援殊為不易,這麽一來幾乎打亂了景瀾原本的安排。現在她手中一無咒劍,二無護身的咒術,唯有懷中所藏的一面法鏡還是向塗山越借來的,也不知能不能抵擋的了顧況一擊。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但此時她不得不盡量放松,顯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思緒雜沓,腳步未免略有遲疑,身後立刻傳來顧況的聲音:“怎麽,怕了嗎?”

景瀾腳下不停,抖了抖衣角,落下些許粉末散入空中。她穩住心神道:“從未聽過靜玄觀下還有這麽一處地方,莫非這是一處地宮?”

“不是地宮,是塔。”顧況道,“昔日此地為安寧寺,所藏經書古卷不計其數。為避戰亂,便在地下修築了一座石塔。”

景瀾隨口道:“為何不幹脆修地宮,何必大費周折來修一座塔。”

顧況道:“此寺中人信奉密教,供奉明尊,篤信來世輪回之說。這座塔便倒懸於地,如水中倒影一般,取其一明一暗,與地上那座正塔相對。”

怪不得越向下走墻壁越收攏,原來不是她的錯覺。景瀾思索片刻,問道:“我們這是朝塔頂走嗎?”

顧況答道:“依照他們的習俗,神像會供奉在最高處,四周放上珍貴的經卷,就算是塔倒懸過來也是如此。”

景瀾側頭看向身旁塔壁,果真有許多方格,只不過格中空空,藏經古卷早已不見。思索間踏上一塊與石階截然不同的平地,顧況忽道:“到了。”

景瀾心中一動,舉起手中火把照向四周——流焰躍動,明照四野,天地如同被火海淹沒,目光所及盡是赤紅焰火。正中石壁上以金彩所繪的神像腳踩紅雲,頸佩流珠,身披紅紗,在火光中熠熠生輝。

密教以火為尊,此神定是明尊無疑。那神像面若好女,溫婉秀美,身軀卻高大挺拔,如同男子般。兩腿一盤一落,仿佛乘興而舞,懸在胸前的手勢極為奇異。神像神情喜悅非常,雙目蘊藏一線金光,身後迸發出萬丈明光。

景瀾曾在書中見過,火在地為明,入地為暗,所以明尊既可為男亦可為女。因教義不同,教中分為兩派,由聖女聖子各領其一,各自供奉明尊的女身像與男身像。

但密教早已泯滅,其教法也未有傳承,顧況帶她來此又是為了什麽呢?

景瀾心念如電,見顧況走近去看那壁畫,正好將背對著自己,她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殺意,忍住沒有立刻出手,聽顧況道:“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們顧家先祖就曾是密教中人。其實天師府所傳下的秘術,便是從密教經法之中演化而來。只是經法有所缺漏,才變成了現在這樣。是以他們不敢提及此事,只說是某位先祖在修行時無意發現的……”

“為何會缺漏?”景瀾道。

“因為是偷來的,自然不全。至於為何不全,你看——”

他指向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方格道:“這些格子裏鋪的可不是灰塵,而是經書焚燒後所余的灰燼。幾百年前曾有一把大火從這裏向上燃起,把這塔中所藏的書燒了個幹幹凈凈。聽說最上面靠近出口幾排格子裏的藏經被人從火海中救下落部分,那些經卷古籍後來下落不明,從來沒人見過,許是傳聞罷了。”

景瀾聞言一怔,驀然想起在洛鴻漸書房裏曾見到過許多封皮被熏得焦黑的書,它們被隨意放在書架最高處,大多是一些深奧難懂的經文秘法,所載既有符也有咒,更有許多早在世間已失傳的法門。

她當時問玄清子,為何這些書會是這副樣子,仿佛被火燎過。玄清子道:“聽說過火中取栗嗎?既然能取栗便能取書,這有什麽稀奇的?咱們寒山曾有一位嗜書如命的前輩,有過目不忘之能,他立誓要讀盡天下書,更有藏盡天下書的奇志。尤其是孤本,若是被他知道了,定會想盡辦法弄到手。這間屋子裏所藏的書就是他的傑作了。”

師門之奇總是無處不在,景瀾來不及感慨,只見顧況揮了揮手,四面忽然亮起火焰,貼著墻面猶如長龍一般蜿蜒而下,仿佛是從那壁畫上湧出的。她擡頭對上明尊的眼睛,那神像的笑容在火光中有些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