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於彼

一時間院中寂然無聲,沈譽閉著眼說道:“放心,我沒嫌命太長。”

景瀾掌心沾滿朱砂,仿佛染了一手鮮血,她徑直走向跪在地上的一人,伸手虛按在他額頭上,冷漠道:“你們究竟是想在地牢中被困到死,還是願意效命於我?”

那人全身上下肮臟不堪,臉上更是汙跡滿滿,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他啐了聲道:“司天台也成了朝廷的走狗,什麽時候修士竟也要屈從於朝廷了!荒唐,當真是荒唐!你們心甘情願做狗,但我卻要堂堂正正做人!”

“朝廷寧願將你們關到老死,也不會把你們放出來看一眼外面。”景瀾輕聲說道:“你們犯的是死罪,被抹去名姓押入地牢,本該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被囚到百年之後,是我要把放你們出來。你們要做狗,也應該做我的狗。”

那人嘶聲大笑,兩臂一震,鼓氣發力,似要掙脫開雙手上的禁錮。景瀾一手掐訣,虛按在他額頭上的手輕輕落下一指,那人如遭重擊,緊咬牙關試圖拼力一搏。他手腕上用來禁靈的鎖鏈嘩啦啦響個不停,院中平地卷來一陣風,霎時將滿院積雪吹得到處都是,那人猙獰一笑:“也不看看我是誰!你也配……”

景瀾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又落下一指按在他的眉心,道:“我不配誰配?難道你配?”

那人雙肩一垮,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瞬間硬生生將他壓了下去!他忍耐片刻後艱難地擡起手,五指卻被迫張開,一根根朝後拗去,轉眼之間便扭曲成了極為詭異的模樣。

景瀾眼中流露出些許冷意,輕聲道:“不妨好好想一想,該如何開口說話。”

話音剛落,那人口鼻頓時溢出鮮血,從脖頸飛速流下,血過之處蔓延起數道奇異的咒紋,隨著他的掙紮又黑轉為鮮紅,仿若在皮膚上連接成一張細密的網,要將他束死在網內!

風裹著雪在半空揚落,景瀾輕輕擡起手,手中朱砂如同融化了一般,順著她的腕骨淌進衣袖:“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就怕你不敢。”

一滴朱砂沿著她的指尖慢慢墜下,在白雪中紅得有些刺目。縱在此時勁風之下,它卻無有半點偏移,依然穩穩落在了那人眉心。那人顫抖著剛要張嘴,口中鮮血便如泉湧般而出。他力竭倒地,艱難道:“你是……你是咒師……你……”

“我是咒師,”景瀾緩緩道:“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是。”

她兩指憑空一按,滿院狂風驟然一停。沈譽站在遠處,像個雪人似的一動不動,對發生的一切不聞不問。另外跪在地下的六人身上也盡是雪,右邊數第一個的那個人微微側頭,像在傾聽著什麽,突然說道:“咒師?這是禁咒,你是從哪裏學來的?”

聲音低沉柔媚,那竟然是個女人。

景瀾跨過腳下的雪走到她面前,攥了把朱砂在手中:“好眼力,看來閣下也是同道了。不知你是想苟且偷生,還是一門心思要走死路呢?”

女人又偏了偏頭,似乎正以另一種方式打量著她,半晌之後她無端笑了起來:“這是天師府中所藏的禁咒,你為何會習得?”

景瀾手一頓,端詳著她臟汙難辨的臉:“若我回答了,你會心甘情願受我驅使嗎?”

“不,我不受任何人驅使。”女人說道:“不過你要是回答我一個問題,我願意暫時聽從你的命令。”

景瀾在她眉心一按,道:“你的性命已經在我的手裏,還敢與我談條件?”

女人微微笑道:“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都是廢物。我在踏出地牢的那一刻便可脫身離去,這禁靈鎖對我毫無用處,如果我想走,誰也不能阻止我。”

像是為了證明所說的話,鎖鏈哢嚓一聲從她手腕上脫落下來。女人揉了揉手腕,無聲一笑,把手攤開放在膝上。

景瀾微微移開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面容說道:“奉勸你一句,你還是不要睜開眼為妙。”

女人蒙眼的黑布松松垮垮掛在鼻梁,像是有意與景瀾作對,在她擡頭的瞬間滑了下來!

細雪紛揚,景瀾垂落在地的衣角微微一動,隨即把手收回,道:“難怪這般有恃無恐,原來是這樣。”

那張臉上本該有雙眼的地方如今深陷入內,只留下如火燒般的疤痕。女人拾起布條重新蒙在眼上,微笑道:“對一個瞎子來說,看與不看又有何區別呢?”

撣了撣肩頭雪粉,她蹣跚幾步站起,景瀾伸出手臂攙扶了她一把,女人站穩後輕聲道:“大人倒是心善,可曾聽過好人不長命這個道理?”

景瀾長睫微動,淺色的眼眸無聲在她面容上一掃,道:“我偶爾會對將死之人發發善心,現在看來倒是多此一舉了。”

“不錯,我確實活不長了。”女人向上攤開手,只見她手心命線發黑,就快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