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幻影

悠遠的晨鐘聲遙遙傳來,簾門外屏風後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大人,時辰到了,該動身了。”

景瀾不答,反倒將窗扉推開些許,向外看了一眼。冷意襲來,她輕輕合上,看向洛元秋說道:“雪停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洛元秋仍惦記著發辮,滿臉期待地盼她快些離去。景瀾如何不知她所想,走到她身旁,修長手指拂過她的眉心,故作憂郁道:“這是我數十年來頭一回為人編發,師姐,你就當是為了我,留它一日好不好?”

洛元秋訕訕地收回玩弄發尾的手,猶豫著要不要答應。景瀾趁機將她壓在妝台上狠揉了一番,含混道:“這你都不肯答應?小白眼狼,以往是誰天天為你梳頭穿衣的?你還敢嫌起我來了……”

又是一聲脆響,不出其然,命途多舛的玉璽再一次摔到了地上,但誰也沒顧得上去看。只聽屋中窸窣聲不斷,隨即傳來長短不一的喘息聲,最後洛元秋一把推開景瀾,卻被她雙手反剪在背後,壓在妝台邊的銅鏡旁。

鏡中人雪腮暈染,眼角發紅,眼中仿佛含著一泓水,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模樣。洛元秋一霎分神,便錯失了掙脫的時機。景瀾自她脖頸邊吻過,毫不掩飾眼中的迷戀與占有,在她耳邊低聲道:“師姐,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嗯,你告訴我,有還是沒有?”

洛元秋低垂的長睫顫了顫,慢慢向鏡中看去。兩人交頸而並,是親密無間的樣子。她面上紅潮稍退,眼底不合時宜地現出一絲迷惘,略一咬唇,輕聲說道:“有。”

那一瞬她眼前仿佛掠過青碧的劍光,心口隱痛傳來,血順著劍鋒滴落在雪上,肆虐的風聲中她聽見有人說:“……竟是這樣,你的心,原來並非完全是空的。”

景瀾聞言微怔,緩緩將她放開。洛元秋旋即轉過來,恍惚有種徹悟般的釋然,她閉眼用力摟住景瀾的腰身,好像這樣才能將痛楚壓下:“你一直都在。”

從未想過能從她口中得到回應,景瀾腦中登時一片空白,但聞心跳聲如擂鼓,周遭一切仿佛全都消失不見,唯有懷中人是如此的真切。

景瀾不知所措地任她抱著,察覺腰上手臂越箍越緊,她擡手輕輕在洛元秋後背拍了拍,獨占的念頭化為滿腔欣喜,心中越發翻騰,情意幾乎難以抑制,卻被外間宮人的一聲“大人”硬生生打斷了。

腰上力氣驟然一松,洛元秋睜眼放開她,清明無比道:“你該走了。”

景瀾哪裏舍得與她分開,緩了緩後,又恨又愛地親了親她的眼角,道:“等我回來?”

洛元秋點了點頭,景瀾深吸了口氣,將一塊玉牌拴在她腰上:“帶著,若想在宮中走走,記住別往北去。”

說完正要走,洛元秋卻拉住她的袖角道:“回來。”

她為景瀾整了整衣襟,撫平皺褶,大概是想學著她方才為自己穿衣時的情景,奈何手法生疏,笨拙一扯就當是理好了。景瀾撲哧一笑,到底沒忍住,在她臉頰上重重一親。

洛元秋臉頓時紅了,毫無威懾力地瞪了她一眼,片刻才後道:“去吧,我會等你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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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瀾走後,洛元秋推開窗扉,望著滿園雪景出了會神。

今日難得雪晴,稀薄的日光落在雪上,晃出眩目的白光。從此處看去,宮闕樓台隱沒在冰冷的晨霧之中,像是坐落在雲端的仙宮,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她情不自禁按了按心口處,正當要合上窗時,目光一凝。

幾片雪輕柔地落在她的眼前,如同被什麽東西托著般,始終不曾落下,閃爍著微渺寒光在半空旋轉飛舞。

雪花倏然化為一只冰色的蝴蝶,撲扇著雙翅從窗縫中飛進屋裏,最後落在妝台銅鏡前。

洛元秋走到鏡子邊,伸手去碰蝴蝶薄脆透亮的翅膀。蝴蝶飛起躲避,不過才飛到半空,卻像被人攥住了似的,突然停止不動了。

她向鏡中看去,鏡中倒映出一個男人的身影,他緊攥的指縫中透出一點冰白色,像是蝴蝶薄薄的雙翅。

兩人隔鏡相望,面目模糊的男人似乎笑了笑,道:“倒有些意思。”

說完他再度收攏手心,指間的冰白消失不見,銅鏡前的蝴蝶化為冰屑無力飄落下,在妝台上的木梳旁留下幾點水跡。

洛元秋若有所思道:“原來是你。”

鏡中那男人說道:“是我,也不全然是我。”

“你就是冥絕道的教主?”洛元秋冷冷道,“昨日我已見過你的手下,你們從前一路截殺我的舊賬還未來得及算。”

男人道:“既然如此,你何不來找我?我們當面算一算如何?”

洛元秋眉頭緊鎖,鏡中那道人影慢慢淡去,她一把推開窗,毫不猶豫地翻了出去。腳踩在厚實的積雪上,她一路越墻攀瓦,僅憑一絲若有若無的感覺,從朱紅宮墻下掠過,向著朦朧寒霧中的殿宇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