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墨凐

外屋隱隱有人聲傳來,洛元秋手上起了層濕熱的汗,心跳得格外厲害,險些握不住簪子,便以兩指夾著簪頭,隨意將頭發一攏,胡亂一插,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唯獨臉頰滾燙,指尖觸之便覺有些驚心,仿佛也染上了那種炙熱溫度,久久不散。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心裏仿佛有一點難過,卻又是從未有過的歡喜。呆坐在小幾前,此時此刻,她突然希望景瀾快些回來,如從前那般為她梳攏頭發。但朦朧之中,她又好像有些不甘心,她們理應更為親密一些才是,但究竟是怎樣一種親密法,她一時卻難以說清。

獨自糾結了一會,洛元秋伸手拔下那支玉簪,輕輕放回紅綢上。思緒難平,在她心底,仿佛有什麽情感抑制不住湧出,如潮汐起伏,溫柔地拍打著河岸。她忽地轉頭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此時分明是天寒地凍的時節,但她並未感受到寒意。像有什麽東西在心底抽枝生長,令她在這一刻仿若置身於草木葳蕤的盛春,心為之蕩漾。

她無端想起那日曾在鏡中所見的景象,微風吹落花雨繽紛,柔光之中,樹下那人向她伸出手來。她分明已經記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在過往的朝夕相處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銘刻於心,溶入骨血。以至於在多年以後,仍讓她念念不忘,甚至不顧一切萬裏尋覓,只為這一份執著多年的念想。

“我不是你的師妹。”

她好像有些明白景瀾的意思了,她不僅僅想做自己的師妹。若是換成沉盈與宛玥,她自付未必會如此相待。洛元秋雖為師姐,垂範於師門,但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在意二師妹,遠勝於對其他師弟師妹們的關注。而她也覺得她們之間應當更加親密,但這世上還有比師姐妹更親近的關系嗎?

想到這裏,她面上熱潮褪去大半,心緒逐漸平靜,一本正經地對著木盒思考起來。所謂天地君親師,不過修道之人從不將君王放在眼中,有甚者暗改四域之中所言的“道大,天大,地大,君大”,將“君大”更替為“法大”,旨在不受凡俗國律所限,轉而歸向天地間本有的法則。如此一來,她與景瀾的關系並非父子親緣,應當不在這個“親”之中,末尾的“師”景瀾卻好像不怎麽喜歡。

洛元秋苦思冥想,越想越煩躁,恨不得將景瀾抓進來問個究竟,她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何如此曲折難解?洛元秋猛然起身,大步走到珠簾邊,剛要一把掀開簾子,卻聽見景瀾道:“忌辰從簡,燒柱香便是。素齋用一次便夠了,不必連著半月都上……”

她口氣輕慢而譏諷地說道:“盧氏想要帶她兒子一並來祭拜?當真是情深意重,可人都已經死了,做這些樣子又有什麽用呢?”

“直接回絕了便是。”

洛元秋一怔,慢慢將珠簾放下。忌辰?她想起晚膳時那一桌素齋,頓時明白過來。

今日是誰的忌辰?聽景瀾的口氣,她好像不怎麽喜歡這人。洛元秋原本是要去質問景瀾一番的,無故被打斷,氣勢不免稍歇。忽聞此言,再想起方才所想,氣勢已近衰竭。怔了會神,她不好意思再偷聽下去,便偷偷摸摸回到小幾前,把那幾個瓷盒翻出來看了看,隨手抹了些在手上,胭脂紅染,痕跡鮮亮,她心中一動,挑了點在指尖,輕點在唇上塗開。

這一番舉動竟是無師自通,洛元秋只覺得十分奇妙。她把幾個瓷盒都打開放在桌上,開始挨個往臉上抹。

景瀾處理完瑣事常務後繞至屏風後進到小間,珠簾嘩啦揭開,她看見洛元秋伏在桌上,瓷盒或開或合,滿滿當當擺了半桌。她只當她是睡著了,便放輕腳步走進,誰知洛元秋突然擡起頭來,望向她道:“你來了?”

景瀾登時愣在原地,看著那張雪白的臉上被塗的亂七八糟,一道黑色從眉心滑過,又順著鼻梁而下,將臉分為二色。其中種種,幾乎難用言語描述,又醜又怪,景瀾居然沒認出來這人是誰。

偏偏洛元秋還睜大眼睛看著自己,景瀾到底沒忍住,撲哧一笑,半倚著小幾,差點笑岔氣。洛元秋不悅道:“你笑什麽?”

景瀾笑了好一會,撫額道:“你怎麽……怎麽將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洛元秋疑惑道:“什麽樣子?”

景瀾起身去取來鏡子,放在洛元秋面前,洛元秋看了一眼說道:“這不是還好嗎,你為何要發笑?”

景瀾忍著笑,附和點頭道:“對,好看極了。我只是覺得,突然……想笑罷了。”

說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洛元秋皺眉道:“你別笑了。”

景瀾不聞,依舊笑得厲害。洛元秋忍不住伸手去推她,心道:“有那麽好笑?”

但一見景瀾的笑容,她心卻劇烈一跳,也不明白這份欣喜自何而來。手指屈起,甚至有些想碰一碰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