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雲霄

四師弟還未上山,卻先後來了兩位師妹,看著年紀比瑞節這個三師兄還要大上許多。瑞節自認沒那麽厚的臉皮,能坦然受之她們這聲師兄……

但,總歸是有例外的。

古樹又發新芽,枝頭嫩葉催生,翠意盎然。透過春日暖陽看去,只覺得滿眼都是明媚的綠。呼吸間滌蕩胸中郁氣,人也仿佛變的格外清爽。

從層層疊疊的葉片中垂下一只手,五指微張,指甲透出些微粉意,像一朵將開未開的花,在尚存寒意的春風中微顫。

“……師父若是不在,那就由師姐暫代教導。”從樹上傳來嘩嘩的翻頁聲,那人頓了頓說道:“這是門規,師姐說的話,很是緊要,最好莫要忘了。”

樹葉中探出半張臉來,與新葉一般的清麗明妍,卻仍帶著幾分稚氣。

那兩位剛入門的師妹俱是一怔,露出幾分困惑。瑞節已經喂豬喂到了心靜如水的地步,更有一種閱盡千帆後,世人皆醉我獨醒的灑脫,憐憫地看著兩位新師妹,淡然一拂袖,道:“不錯,這便是大師姐,洛元秋。”

洛元秋依然是不變的那身灰袍,手扶著樹幹坐了起來,好奇地探出身子,問新來五師妹:“你懷中的是什麽,火腿嗎?”

五師妹低頭一看懷中,低聲道:“……是琵琶。”

洛元秋不識得琵琶,從樹上跳下來,手中照舊是拿著寫了門規的冊子,一本正經道:“如果你們想離山,便要先出師。想出師,就須得和我打一架,贏了,自然就能走了。”

“現在有人想走嗎?”

見兩位師妹面面相覷,瑞節輕咳一聲,道:“該上早課了,大……咳咳,師姐。”

洛元秋一想也是,領師妹師弟們去了講經堂,卻沒注意到這是三師弟頭次喚她師姐。

瑞節走在最後,臉紅成一片。羞惱之余,更有種劫後余生不得不認命的心酸。能怎辦,打又打不過,罵也罵不動,隨便就能被人吊在樹上掛著,也只能這樣了。

所謂的早課,就是師姐帶著大家一起在講經堂裏靜思打坐。等打完座便各自散了,洛元秋與兩位師妹道:“隨便做什麽,在山上到處走走也行。不過不要走太遠,容易迷路。”

瑞節聽的驚心膽戰,生怕她第一天就指使兩位師妹和自己一起去喂豬,那當真是丟人丟大發了。待聽她如此一說,立馬溜之大吉,連影都尋不著。

洛元秋照例去了後山,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花圃,扒著籬笆澆了點水。慢悠悠地晃到後山水潭附近,如今春來萬物萌發,她趴在樹上,從葉片中偷看來喝水的鹿,辨別哪些是新來的,哪些是去年見過的。嚴寒褪去,林澗鳥聲啾啾,山中又熱鬧起來。夜裏若是細聽,便能聽見抽芽長葉的嗶啵聲,沙沙索索徹夜不絕。

等到下過了幾場大雨,天氣回暖,四師弟才姍姍來遲。果真一副大病初愈的憔悴模樣,他依禮奉茶,正式拜入玄清子門下。

入春後,許是弟子漸多的緣故,玄清子也不大好意思睡到日曬三杆才醒,早上也能講經授課了。洛元秋清閑下來,每日除卻看著花圃,便是問她師父:“那位二師妹呢,她還來會來嗎?”

玄清子道:“大概是會來的。”

後頭才來的三位弟子這才知道前面竟然還有個二師姐,洛元秋看著那張空著的矮桌,心道:“都這麽久了,別是不想來了吧?”

從窗邊飄進幾絲細雨,雷聲自天邊滾滾而落,洛元秋靜靜看了會,拿著布將那桌上的水擦幹,把桌子另挪的遠了些,不讓它被雨水侵染。

已經是春天了,二師妹卻還沒有來。去年她送的那面銅鏡,被洛元秋轉手給了玄清子。她私下曾偷偷看過,玄清子自從得了這個,也不去水潭邊對影相照了,揣在懷中隨身攜帶,一天要照好幾回。

一天驟雨初歇,日光明朗。碧空萬裏,遠山如洗。因新雨未幹,地上泥濘不堪,幾個師弟師妹都不願動彈,洛元秋只好獨自一人去山中挖筍。

她背著竹簍,一腳深一腳淺踩過泥地,離開挖筍的竹林,莫名走向了一條從未走過的小路。穿林拂葉而過,先看到了一抹絢爛的粉白。

原來是一片雲霄花林。

在這深山之中,原以為早就看無可看,沒想到竟還有這般的好顏色。洛元秋停下腳步,在這林中多呆了會,很是愜意地感受了一番風吹花落,簌簌灑灑的風雅。想折幾枝雲霄花帶回去,一時不知折哪枝為好,躊躇再三,又於心不忍,便俯身攏了些花瓣藏在袖中,或放進竹簍裏。

清風拂來,落英如雪。她聽到些微輕響,還以為是風的聲音。正打算離開,卻有些不舍。看到一棵老樹花枝滿滿,便起了貪心,將竹簍放在地上,伸手去夠那枝最高、也是開的最為燦爛的花枝。

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洛元秋先是一驚,急忙向後退去,不曾想到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那人手虛扶住她,伸長手臂,輕而易舉地便折下了那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