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紛雜

戌時,打更的剛敲過梆子,將繩子系回腰間。他打著燈籠自五帝廟跟前走過,遭寒風迎頭一吹,冷的不住縮脖子,便站在廟門前避了避,想著等風小了些再往前走。

五帝廟前因是大道,平日人來車往,故未在門前設供奉的銅爐。但信眾自有辦法,另在大門左右供了兩座紅漆雲紋的木願架,上頭貼滿了紅色的紙,經風一吹,在寂靜無人的夜裏嘩嘩作響。

打更的雖行慣夜路,心頭仍是有些發虛。躊躇了會,把燈籠裏的蠟燭換了新的,待燈光明亮了些,才有了上路的膽量。

他心中念叨著大仙保佑,嘴卻不住打哆嗦,突然一道黑影從身側掠過,驚的他厲聲喝道:“誰!”

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一仆人打扮的男人打著燈籠,攙了個人,從暗中一步三晃地踱了出來。

打更的見是活人,頓時也不怕了,問那男人:“這……是怎麽了?”

男人答道:“郎君喝醉了,我正要扶他回去。”

這人口音不似京都人,模樣雖生的俊俏,卻十分面生。如今各地舉子上京備考,多的是沒見過的臉沒聽過的口音,打更的自詡見多識廣,也存了與人為善的心,便道:“離宵禁尚有半個時辰,快扶他回去罷,路上莫要耽擱了。”

被他攙扶的人腳步虛浮,兩腮發紅,仰頭看天,顯然醉的不知人事。男人道過謝,扶著人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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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升迷迷糊糊間記得自己在酬春樓與人對飲,特地要了最烈的燒酒,他向來不這麽喝,只是今日有些進項,他心中又揣著事,不能也不敢和人說,只能借酒消愁,一醉再醉。

朦朧中,他似乎又看到了洪知的影子,來來回回在眼前晃著,任他如何灌酒,都揮之不去。

他懼怕之余,唯恐自己酒後吐真言,胡言亂語引人懷疑,趁著尚有幾分清明,忙叫來下人扶自己回去。

如今他應當在家中了罷?只是不知為何,這床比尋常硬了許多,下人難道不曾關窗嗎,這風都吹到他的臉上來了。但,這不應該啊,難道是——

他猛然睜開眼,發現身處雜草堆上,手邊就是碎石泥土。

賀升醉意散了幾分,飛快從地上爬起來,舉目將望,四周風聲嗚咽,枯草淒淒。那沙地間起伏的輪廓,難道是墳包不成?

“賀升,賀升。”

賀升被這聲音驚的頭皮一炸,殘存酒意激得人血脈僨張,耳畔嗡嗡之聲大作。憶起白日在洪知家中所見,他當即不顧一切地大喊大叫出來:“不!不是我害了你。我分明勸過你的!你去尋害你性命的真兇,莫來纏著我!”

“若不是你,還能是誰害了我……”

飄渺濃霧之中,依稀立著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身形與洪知近似,緩步向他走來。說是走,實則長袍之下並未見著什麽腳,只剩空蕩蕩的一截掛著,賀升聽他幽幽道:“我就是吃了你給的丹藥,將性命枉送……”

只消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經立在賀升的面前了。賀升這才看清他的袍子上濺了半邊血跡,垂在身側的手顫顫巍巍擡起,連指甲都是漆黑的。他當場被嚇的心神俱裂,嗓子都劈聲兒了:“不是我不是我!你去胡家巷六通巷子尋嶺道長,你去尋他啊!”

“尋他?呵,我自會尋他……難道你便一點過錯都沒有嗎!”

眼見洪知又要靠近,賀升害怕得連連後退,卻不想被什麽絆倒在地,洪知飄然而至,身側浮起幽藍火焰,已經向他撲來,冰冷的手掐住他的脖頸,森然道:“我先殺了你!”

賀升兩眼向上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他是被人搖醒的。

酬春樓的小二推了推他,道:“客官,客官?”

賀升嘶了聲,扶著頭坐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問:“我這是在哪?”

“酒樓要打烊了,客官可有人來接?若是沒有,敝店夥計也能送您回去,不過就是得費幾個錢……”

賀升登時一個激靈站了起來,驚懼地看向身邊。

還好,還好,只是個夢罷了。

他如此安慰自己,在小二不解的目光中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撫了撫胸口,長舒了口氣,頓時僵在原地。

他哆哆嗦嗦從衣襟中摸出一枚東西,借著燈籠的光翻過來看,上面清晰地刻著一個奇異的符號,正是他賣給洪知的丹藥。

“有鬼……有鬼……有鬼啊!”

酒樓夥計慣見酒客醉後百態,也不驚不異,還扶了幾近狂態的賀升下樓,送他到門外。

賀升的仆人就在門外等候多時,一看見他出來,立刻迎了上去,卻見他臉色慘白,氣喘籲籲,雙目無神地癱坐在地,喃喃道:“快去,快扶我去胡家巷找嶺道長,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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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外隱蔽處,陳文鶯摸了摸自己的臉,問身邊兩人:“我扮的鬼竟有這般嚇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