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逢

手在半空一抓,竟感覺那咒術似已消散,洛元秋心中微感訝異。與此同時身側傳來撲通一聲,那原本跪著的死人也像是失去了某種依憑,猛然倒地。身上符咒悉數化開,將青紫的皮膚染成赤色。

“他怎麽……”洛元秋話未說完,驀然醒悟,“有人將這施咒的死人擺在此處,是為了等你來,是不是?”

女人微微笑著說:“雖是管了不該管的閑事,卻也不算太笨。”

她手一揚,車簾隨之落下,洛元秋隱約看見她端坐在車中,華服錦袍,手中似是握著什麽東西。想再開口相詢,卻聽見她淡淡道:“此事已了,本與你無關。去巡夜罷,掣令。”

駕車人一揚鞭,馬車從洛元秋身側疾馳而過,卷起一地亂瓊碎玉,洋灑於空中。

“等等!”

洛元秋追了上去,疾風驟雪撲面而來,刺的她幾乎睜不開眼。而馬車也愈行愈快,在漆黑街道上忽然一拐,霎那間從她眼前消失不見。

“問句話都不行嗎?”

洛元秋搖了搖頭,環顧四周,見是一條陌生長街,頓覺頭痛。方才追人的時候不曾察覺,現在倒好,也不知該如何回去。

她在雪夜中東走西奔,繞了幾個圈子,走錯幾個巷口,這才回到最初的地方。陳文鶯與白玢仍是未來,洛元秋放慢步子,看見那街口的屍首已然不見蹤影,就如同方才那女人所言。

那人究竟是誰?

這夜所見的種種令她困惑不已,先是莫名其妙出現在街上的死人,被強施以咒術;再是夜深時駛來的馬車,美貌卻奇怪的女人。洛元秋站在雪中,被寒風吹的發困,忍不住取了道火符合在掌心中,這才感覺暖意流淌過全身,人也好受了些許。

擡頭看了看天,也不知雪何時才會停。洛元秋躲進一家酒肆棚下,抖了抖滿身的雪。

棚中還放著一張木桌,三把長凳。洛元秋拂去灰塵,坐在其中一把長凳上,未料得這長凳缺了條腿,坐著一搖一擺不說,還需人自己支著腳,以防一個不慎翻倒過去。

她忽覺有些好笑,這般奔波往來的日子,離奇古怪的遭遇,在以前從所未有。山中歲月慢慢,朝對晨露,夕臨雲靄,寒盡不知其年。書從厚讀到薄,爛熟於心,最後看無可看,才依稀讓人想起,好像曾有那麽一段熱鬧的時候,整日都是人聲喧嘩,吵鬧之余,卻也教人心中十分歡喜。

下山的時日一長,洛元秋發覺自己也變了許多,開始喜歡熱鬧的煙火俗世,鼎沸凡聲。

大約是前幾年,她曾一度渾渾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知五味為何物。人如行屍走肉,自是不覺春秋之變,亦無感於寒暑之分,只能在山崖下的石洞內勉強呆著,連風聲都不大聽得。

不知是春去秋來的第幾個年頭,她仿佛知道一年已經過去了,又像是全然無知。山上的雪消融在春日中,她所在的石洞前仍有幾根冰棱,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石頭上,潤入泥土間,長出了幾朵鮮艷的花,在風中顫顫巍巍的搖曳。

於是她在恍惚之中生出一念,想踏出石洞,去看看那花開的如何了。

走進闊別已久的暖陽中,她低頭去嗅那朵花,有什麽東西飄落在頭上,她取下一看,竟是張紙錢。仰頭看見師父站在山崖上,手中拿著一串元寶,本要撒紙錢的手滑稽地停在半空,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紙錢砸了她一臉。

“元秋……你,你怎麽活了?!”

望著師父驚懼的神情,她張了張嘴,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原來在那之前,她的確是已經死了嗎?

那是師弟師妹們離山的五個月後,秋霜覆草,石澗清寒,山中晝夜間被大霧所蔽,令人如墜夢中,再也尋不見晴嵐霧剪,夕照雲霞的奇景。

十六歲生辰前夕,她沒能等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場落雪,便在滿山茫茫的大霧中閉眼睡去。

師父悲慟之余,將她的法體置於冰棺內,封入山崖下的石洞內,每年僅在崖上掃除祭拜,撒些紙錢元寶。

未曾想三年之後她死而復生,險將前來祭拜的師父嚇得從山崖上一腳滾下。蘇醒之後,她的行動皆與常人無異,卻是落下了個記不住人的怪病。

千人千面,她尚能分辨美醜,只是轉頭就忘,下次再見時又是一副陌生面孔。但如何費心去記亦是無用,幸而山間樹木還能分出種類,山頭常遇的野豬也可辨得一二,單是人的面容記不得而已。

不過師父說,能由死轉生已是殊然不易,有些東西,不必強求,記不得就記不得吧。

洛元秋手揣在袖中,正打算感慨人生之時,突然一人在她耳邊陰惻惻地說道:“想什麽呢?”

洛元秋猝不及防,驚呼聲還未出,支撐的腳先是一滑,連人帶凳摔了個四腳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