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家家雨(11)(第2/3頁)

鉗制的力道裏,孫施惠再次開口,聲音沉悶啞然,“汪鹽,你那時恨透我了,是嗎?那時候,我叫你滾。”

他受傷那回,被爺爺打得半死不活那回。是瑯華通知了汪家,可是汪鹽隨父母去到孫家,看到孫施惠的那一幕,他突然性情大變地叫他們滾。

汪鹽才不高興受他的任何氣,擡腳就走了。

那晚,汪鹽跑出來,外面烏洞洞的黑。她一個人走在陰風柳道的路上,渾身發抖。

仿佛下一秒,孫施惠會和他父親一樣的詛咒,連屍骨都難回頭。

那時候,她確實恨透了這個人。也恨透自己,為什麽要一次次捧著自己的自尊去被他扔在地上,踐踏。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糊裏糊塗走錯到那個民巷裏去。只記得那條巷子中間被一條穿行馬路分開,走著走著,霓虹閃爍裏,巷子中間有一家壽衣店。

汪鹽平生第一次生出畏懼,仿佛她再走下去,便是魂靈可怖了。

二十歲的女孩,即刻回頭。打車回市裏,到家。洗漱安眠,繼續讀她的書,交往她值得交往的人。

至此四年,汪鹽與孫施惠一面都未謀過。

眼下,耳邊,孫施惠口裏難得的推翻自己,“爺爺篤定我和他去了的那個人一樣的命運,說要打死我,萬死莫贖。”

“汪鹽,如果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逐漸顫抖瓦解的人,抵住舌尖,也不願配合他。相反,她很討厭從他口裏聽到那個字眼,因為他們所有旁觀者都知道那個死字,對於孫家付出了多麽大的代價,死者殞命,生者囚徒。

“不會,我不會記得你的。如同你並不曾記得你父親一樣。人死,連灰燼我們都難辨別。”汪鹽冷心冷情地回答他。

下一秒,棲息在她香氣裏的人驟烈的情緒,如同晴天遇霹靂一般,在汪鹽肩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痛的情緒點,在人的感知價值裏,始終是最鮮明的。

孫施惠咬得汪鹽出聲,也落淚了。他再如同蟄伏傷口的困獸,無聲無息地幫她舔舐“傷口”。

汪鹽挨不住,伸手想撥開他,孫施惠卻突然迎著她偏頭過來的熱氣,尋找她。

戴著戒指的那只手撥她的臉,然後俯首貼耳來,尋著她顫顫巍巍的熱氣與眼淚來安撫她,也是索取。

汪鹽只覺得昏天暗地了,她的世界裏全沒有光明,只有感官是分明的。她嘗到了他的酒氣與牙膏裏薄荷的味道,以及他濕發落在她脖頸裏,像春雨綿綿的針。

小時候,奶奶做針線活,貓貓總要幫奶奶穿針,又老是怕貓貓把針不小心帶到身上哪裏去。一直提醒貓貓,針不要玩啊,不小心掉在身上,它會遊到你心裏去。

二十年後的貓貓,汪鹽仿佛信了奶奶這些樸素的認知。她只覺得心裏真的被遊進去無數綿綿的針。

而後,軀體隨心一般地傾塌。

孫施惠撐手在上,他的頭顱正好擋住了天花板上的光。汪鹽卯著勁地別開他的臉,因為她要換氣,沒人接吻要人命的。

逆光裏,彼此平復的氣息,一息挨一息。汪鹽看孫施惠的輪廓是半明半昧的。暫時擱淺的理智裏,只覺有人來扽她身前的被子。

汪鹽一時警覺,掖住它。始作俑者癡笑也作嘲諷,“汪鹽,讓我看看你。”

“我要喝水。”她別開他陰影裏的目光,然後命令的口吻,本來她這一身的疹子也因他而起。

孫施惠再試著扽了下,被子裏的人執意不肯。

終究某人笑也是屈服,撐手的力道一松,他整個人跌伏在汪鹽身上,隔著一重被子。

大約歇了有十分鐘,孫施惠才起身出去幫汪鹽倒水。也聽到他和陳茵說話的聲音。

陳茵問施惠,鹽鹽睡了沒?

有人答:剛搽過藥,她離睡早著呢。每晚都磨蹭到很晚,夜貓子。

陳茵首肯施惠的話:小時候就這樣。放假兩天,白天瘋玩,到了晚上,上燈寫作業。不知道的人以為多刻苦呢,沒見她考個狀元給我看看。

施惠笑話師母,狀元都白天寫作業的。

陳茵:誰說不是呢。

施惠再和師母道晚安,說她這一天的也忙得辛苦,要她和老師早點睡。

陳茵已經想著明天的早餐了,問施惠要不要一起去吃早茶。

孫施惠要師母不必忙了,他明天一早就得出城去,約了開發商和聯絡客戶看奠基禮。

“鹽鹽由她再休一天婚假吧,就在家裏,我晚上再來接她。”

孫施惠的一杯水倒完端在手裏,再和師母說了一番話,回到房裏的時候,汪鹽已經側身躺下了。

她關了房裏的主燈,只留著床頭上的一盞。

孫施惠把水杯擱到床頭櫃上,再側身坐靠在床頭,喊朝裏的人,“還喝嗎,水。”

汪鹽不理他,像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