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姜知意沖進裏間時, 腳步不覺放輕了。

心臟砰砰亂跳著,深吸一口氣也壓不住翻騰的恐懼和驚慌。可念兒還睡著呢,她這做母親的不能慌, 不能嚇到孩子。

姜知意極力穩著神, 快步走到床前,念兒醒著, 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她, 小被子齊著下巴掖好,安安穩穩躺在床裏。滿腔愁緒此時都變成了柔情,姜知意抖著手摸了摸念兒的額頭,是暖的,那些可惡的人沒能進門, 沒有驚擾到他。

“好孩子。”姜知意喃喃的, 俯身摟住念兒。

外面, 沉浮迎著謝勿疑:“此處是鄉君內室, 請殿下到外面廳堂說話。”

謝勿疑還沒回答,沈義真先嚷起來:“什麽內室外室, 不把孫子還給我, 我哪兒也不去!”

林凝匆匆進門,面如寒霜:“兩家已經和離, 和離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孩子歸我女兒。”

“那是沉浮寫的,我沈家的事,還輪不到他做主!”沈義真冷笑,“我孫子是沈家的種, 我做祖父的帶他回去天經地義, 官司就算打到陛下面前, 我也不怕!”

姜知意緊緊抱著念兒,多日以來的恐懼此刻成真,身體不由自主發著顫。

她一直很害怕這一天。沉浮做得了自己的主,卻做不了沈家的主,倫理壓在頭上,當兒子的如何跟父母對抗?孝道、情理,無數成文不成文的規矩死死壓著,哪怕沈義真再混賬,但他是沉浮的父親,他就能理直氣壯地來搶念兒。

低頭吻著念兒,輕著聲音,又像安慰孩子,又像安慰自己:“不怕,我們不怕,誰也休想奪走念兒!”

外面的聲音低下去,影影綽綽,似是沉浮在說話,姜知意放下孩子走到門邊,輕輕挑起一點簾子,從縫隙裏望出去。

謝勿疑已經出去了,林凝站在門邊,沉浮和沈義真在另一邊說話,沉浮手裏拿著一卷紙,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滿是字跡的一角,沈義真臉色很難看,嘴裏不停地罵著逆子。

姜知意恍惚想起很久以前沉浮跟她說過,書房抽屜的暗格裏有沈義真的把柄,有那個,沈義真不敢打孩子的主意。他手中那卷紙,就是那些把柄嗎?

心裏稍稍安穩一些,忽地聽見陌生的笑語:“父親怕這個做什麽?時移勢遷,眼下這朝廷,也未必是兄長說了算。”

叫兄長,應該是沈澄吧。姜知意急急望過去,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悠悠閑閑走進來,身形瘦削,白面薄唇,眉上一條長長的傷疤,清俊中透出幾分陰狠。是沈澄,那輪廓眉眼,依稀還與沉浮有幾分相似。

沈義真朝外頭看了一眼,不那麽慌了:“不錯,你去告,我讓你告!我生出來的孽種,我當老子的還怕了你不成!”

沉浮冷淡的目光看過沈義真和沈澄,落在門外的謝勿疑身上。這些證據他收集多時,一旦告發,就算不足以致命,也足夠沈義真奪爵、沈澄下獄,可他們居然不怕了。

近來沈義真的行為,樁樁件件都超出了他的能力,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沈義真找到了靠山,一個強大的,足以與他抗衡的靠山。

沈澄還在笑:“咱們大雍朝以孝治天下,祖上的規矩是子不告父祖,兄長要是敢告父親,不管成與不成,都是不孝的罪名,丟官殺頭呢,兄長,你敢嗎?”

沉浮慢慢折起手中卷宗。沈澄說的不錯,為子女者狀告父母祖輩乃是不孝重罪,通常衙門不會受理,即便受理,即便父祖罪名坐實,也會先治子女不孝之罪,輕則杖責,重則處斬。

唯一的例外就是謀逆叛國,但沈義真的罪責沒那麽重。

沉浮將卷宗重又放回懷中,一一看過眼前幾人。謝勿疑獨自站在門外,事不關己的模樣,沈義真已經不慌了,沈澄在看他,眼梢挑起,傷疤扭出一個詭異的弧線。

沈澄不可能知道這麽多律法上的規矩。他一個酒色之徒,從不曾在朝中任過實缺,這些冷僻復雜的律條,連普通的刑部官員都未必知曉。

有人在背後指點他。

“兄長想告就讓他告吧,父親犯的那些事撐死了也不過是奪爵,可兄長的不孝之罪卻是絞刑,兄長死了,這孩子,依舊是咱們的。”沈澄笑得更深了,慢悠悠地說著,“反正沒孫子的話,這爵位早晚也要落到別人手裏,那就不如先把孫子弄到手,至於那些罪名,還不知道做得成做不成呢。”

“沒錯!”沈義真越聽越覺得膽壯,高聲吩咐仆從,“去搶,把我孫子搶回來!”

沈家的仆從一擁而上,黃紀彥領著侯府的仆從牢牢擋住,姜知意重重甩起簾子,清叱一聲:“住手!”

兩邊人馬一齊停住,姜知意快步走出來:“我看誰敢!”

“我是陛下親封的鄉君,誰敢動我兒子,便是欺君之罪!”

沉浮回頭,看見她凜然的容顏,她從來都是溫柔,但為母者,便是菩薩,亦會怒目。沉浮默默走近,護在她身側,擋住裏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