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風又熱起來, 薜荔的藤蔓被吹動,輕輕掉下一枝,黃紀彥覺察到了, 起身擡手, 丟了回去。

姜知意仰著臉,看見他身量高高, 寬肩窄腰擋住了陽光, 明暗交錯處勾畫出明朗的側臉,像水墨寫意的畫,讓人心情也跟著舒展來。

黃紀彥轉回頭,拍了拍手上的微塵:“我近來總是在想,阿姐看我, 是不是還像從前那樣, 覺得我是個小孩子?”

姜知意想了想, 要回答時他先笑起來:“好了, 我知道了。”

他想如果她並沒有這麽看他,那麽應該是不會遲疑的, 她需要想想才能回答, 大約是在她心裏,的確還把他當成了從前的阿彥弟弟。他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從前的他太過散漫隨意,年歲徒長,閱歷和能耐並沒有跟著增長,她沒把他當成可依靠的男子,也就不難理解了。

不過, 他正在努力, 他會很快長成能夠讓她依靠的男人, 會很快的。

姜知意微微笑著:“你知道什麽了?”

“知道阿姐怎麽想的。”黃紀彥重又坐下來,“從前我想的太少,以至於事到臨頭什麽也做不了,今後不會了,阿姐,等我回來,到時候我要讓我姐想如何就能如何,我還要護著阿姐……”

他突然意識到不能說的太多,很快閉了嘴,只是緊緊看住她。

姜知意突然有點不自在,轉開臉,去看廊下隨風搖著的鳳尾竹。

黃紀彥也跟著去看,隨手扯了一枝咬在牙齒間,聲音含糊起來:“阿姐。”

姜知意嗯了一聲,眼睛還瞧著那叢竹子,以為他要說什麽,他卻並沒有說,許久,姜知意轉回頭,黃紀彥正看著她,低低的,又叫了聲:“阿姐。”

那些想說的話,如今卻是不能說了。一去三千裏,沙場上生死難料,況且以他如今的地位能力,也是沒有資格對她說什麽的,他連嫡親的姐姐尚且不能護住,何況是她。

再等等,等他闖出一片天地,等他說話能算的時候,那些藏了許久的話,他會對她說。

黃紀彥起身:“我去找雲哥,阿姐,你去嗎?”

“去呀。”姜知意跟著站起來。

長廊順著圍墻,一路通向前頭,垂花門內庭院平整,姜雲滄握著長刀守在兵器架前,聽見聲音立刻擡頭。

姜知意察覺他有些緊張,他緊緊握著刀柄,盯著他們一直走到近前,他嘴唇動了動:“說完了?”

“說完了。”黃紀彥笑著答道,走去架子跟前挑了一杆□□,“雲哥,這次我用槍吧!”

姜雲滄沒說話,只顧著看姜知意的神色,她唇邊帶著笑,神色如往常一般安靜,他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姜雲滄嘴角翹起來,刷一聲抽出刀:“來吧!”

當當當,金屬撞擊的聲音輕快地響了起來,姜知意靠著廊柱坐在欄杆上,眼下她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來來回回晃著腿了,但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沒變,是她熟悉安穩的,悠長時光。

第三天一大早,黃紀彥出發前往西州,姜知意跟著姜雲滄,一道出城送行。

天還只是蒙蒙亮,黃紀彥銀盔銀甲,騎一匹雪花驄,看見他們時立刻跳下來,飛跑著迎過來:“阿姐,雲哥!”

姜知意在漸漸明亮的晨光裏看著他,他長身玉立,盔甲為他明快的容顏添了幾分沉穩,已經徹底脫離了少年的稚嫩,展現出成年男子的風采,若是現在問她覺不覺得他是小孩子,答案應該是否定吧。

“行了,”姜雲滄伸手,虛虛一攔,“好歹也是要上戰場的人了,還這麽又跑又叫的,成何體統。”

黃紀彥站住腳步,笑得促狹:“從雲哥嘴裏聽見體統兩個字,還真是頭一回。”

姜知意笑出了聲。姜雲滄從來都是想如何便如何,頭一個最不在意體統的,如今從他嘴裏說出體統兩個字,果然好笑。

輕輕拽了下姜雲滄的袖子:“好了哥,阿彥就要走了,別說他了。”

姜雲滄輕哼一聲,然而是她的要求,果然也沒再說,拍拍黃紀彥的肩膀:“留著命回來,我等著請你吃酒。”

“好!”黃紀彥響亮地應一聲,“便是為了這頓酒,我也一定留著這條命!”

“瞧瞧你們滿嘴裏都胡說些什麽,”黃靜盈走過來,嗔道,“阿彥不靠譜就罷了,怎麽連雲哥也跟著胡說八道起來?”

幾個人都笑起來,郎朗笑聲中聽見前頭馬蹄聲響,顧炎已經辭別親朋,催馬走了,眼看再不能停留,黃紀彥飛快地看過在場幾人,聲音沉下去:“雲哥,姐,我走了!”

他翻身上馬,加上一鞭追上前面的隊伍,姜知意禁不住踮起腳尖眺望著,看見他在前頭勒馬轉身,向著她用力搖了搖手:“阿姐,我走了!”

明知今日前來就是為了送別,然而鼻尖還是覺到了酸澀,姜知意也向他揮手:“阿彥,千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