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姜知意睜開眼睛時, 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充滿痛苦的夢。

夢裏的委屈苦惱還沒有散盡,鼻子裏聞到了馬匹和青草的氣味,這氣味那麽熟悉親切, 是父親和哥哥的氣味, 沙場上的男人總是離不開馬,總會在深夜幾次起床, 親手喂自己心愛的戰馬吃草料。

姜知意動了動, 手指摸到了箭袖利落的袖口,上戰場的人習慣穿這種方便行動的衣服,哥哥也是。暈倒之前的記憶慢慢流進疲累過度的大腦,姜知意抓著衣袖,輕輕搖了搖。

“哥。”

軟軟的喚聲夾在馬蹄聲中, 那麽低那麽弱, 姜雲滄卻一下子聽見了, 猛地勒住了馬。

“哥, 咱們現在在哪兒?”意識還有點不清醒,姜知意暈暈地問著。

“意意。”她聽見姜雲滄低啞地喚她, 他輕輕撫著她的臉, 又去試探額頭的溫度,“你醒了, 你終於醒了。”

他手上有很多繭子,虎口處,指根處,甚至掌心也有一層薄繭,他輕撫臉頰的時候, 惹得她有點癢, 姜知意躲了下沒躲過, 笑了起來:“手拿開呀,好癢。”

大手在額頭上停頓片刻,拿開了,姜雲滄無奈地嘆氣:“你呀。”

他想她根本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受了那麽多委屈吃了那麽多苦,睜開眼睛還能對他笑。也幸虧她還是個孩子,孩子們的苦痛都不很長久,他好好哄哄,總能讓她忘掉那該死的兩年。

姜雲滄揉了揉妹妹的頭發:“你暈倒了,我帶你去找大夫。”

姜知意靠在他肩頭,今夜的事情一點一點的回到記憶。沉浮拿著落子湯,沉浮逼著她喝,母親來了,盈姐姐來了,她拿出和離書,她喝下落子湯,哥哥來了,和離書終於簽完了,她累極了,覺得天旋地轉頭也沉得厲害,她想先把和離書收起來,可頭太沉了,她想用手托一下,可沒托住,眼前一黑,什麽也不記得了。

和離書。姜知意連忙問道:“哥,和離書你記得拿著了嗎?”

“拿了。”姜雲滄有點想笑,她還是只記得這些沒要緊的小事,可笑容剛到唇邊又凝固住,他可憐的意意,病成這樣,醒來的第一件事,還是問和離書。

該死的沉浮,今日意意受的苦楚,必要他百倍千倍還回來!

姜雲滄低頭,額頭輕輕碰了碰姜知意的額頭,眼睛發著熱:“別怕,哥哥回來了,從今往後,再沒有任何人敢欺負你。”

聽見她咕噥了一句,聲音又低又輕,姜雲滄要低著頭靠得很近才聽清:“本來也沒人敢欺負我呀,我有哥哥,還有阿爹,你們這麽厲害,誰敢欺負我。”

她是在安慰他,她怕他因為來遲一步心裏愧疚,她總是這麽懂事,無論多麽痛苦多麽委屈,頭一個想著的,都是身邊的人。姜雲滄心頭湧起難以言說的情緒,維持著躬身的姿勢:“對,哥哥厲害得很。”

他想問她肚子疼不疼,問問她有沒有覺得難受,有沒有出血,可這些話,他一個男人,一個哥哥,是不好問的,姜雲滄壓下心頭復雜難與人說的滋味,擡眼看向不遠處的燈火:“意意,你再忍耐一下,馬上就能看大夫了。”

“嗯,”姜知意在他懷裏點頭,暈眩疲憊的感覺重又襲來,眼皮有些睜不開,“我沒事,就是有點累,歇歇就好了。”

她說得這麽輕描淡寫,無非是怕他擔心,她總是乖得讓人心疼。姜雲滄啞著嗓子:“好,哥哥守著你,你好好歇歇。”

她嗯了一聲,然後是長久的沉默,姜雲滄有點怕,忙叫了一聲意意,半晌,聽見她極低的,粘粘的帶著澀的回應:“哥,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呀?”

天色太暗,姜雲滄看不清她的臉,便又摸了摸她的頭發。他想說他接到信的當天晚上就開始往回趕,甚至連邊將返京必須的上奏都沒來得及辦,想說一路上累倒了五六匹馬七八個人,想說幾天幾夜沒合眼可還是來晚了,想說都是哥哥不好,可到底這些都沒說,只順著她方才的說話,輕輕笑著:“哥哥厲害,哥哥跑得快呀。”

聽見她低低的笑,有些斷續,越來越輕,姜雲滄心裏越來越慌,連忙又將人往懷裏撈了撈,笑聲慢慢停住,懷裏的人沒了動靜,姜雲滄沖到李易家門前,借著燈籠昏黃的光,看見姜知意閉著眼,再次昏暈過去。

呼吸凝住,姜雲滄一腳踢開大門:“來人!”

丞相官署燈火通明,沉浮接連往臉上潑了幾次冰水,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禮部的人來了,為了明日一早謝勿疑入城的事,儀仗鼓樂乃至隨員的服色衣帽都需要小心斟酌,一件件確定,以保萬無一失。

宗人府的人來了,為了確認謝勿疑入城後按接待的規制和住所,七八年不曾回,又是先帝忌諱的人,許多原先的定例都不好照搬,都需要重新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