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沈蘭息想, 父皇的身體的確越來越糟了,與他說著說著話都能睡著。大皇兄的遺體還在東宮之中放著,天越來越熱, 即使有冰棺也放不久了, 死訊遲早要放出。不過如今大部分文武百官應該都已知道此事, 而百姓們對誰做太子又並不是十分在意的,所以應該不會導致大亂。

他不知為何胡思亂想著, 帶有一種逃避的恐懼。

床上的皇上雙目放松地闔著, 看起來真和睡著了無異。

沈蘭息本該向父皇竭力爭取立阿寅為後, 忽然開不了口。他早就有所猜測,在他父皇突兀睡著的那一刻,只是一直沒有膽子面對罷了。

他看向一旁站著的大太監道:“大伴兒, 父皇睡著了,我還有話沒說完,勞您將他叫醒。”

大太監一愣, 二人交鋒時他一直低頭發呆,並沒有覺察到皇上的異樣。直到這會兒沈蘭息說了, 他才轉頭向龍床上看,見皇上就那麽閉眼躺在那。

他心中驟然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卻不是為了沈蘭息才叫人:“陛下。”

陛下毫無反應。

大太監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大著聲又叫了一句:“陛下!”

沈蘭息不願面對的恐懼越發變濃, 他開始神思恍惚, 甚至想要奪門而出。他矛盾地釘在原地,一面是逃避的茫然, 另一面是預料到結果的荒蕪。

但更強烈的念頭一直在他心中閃爍。

他將他父皇氣死了。

他為了阿寅據理力爭, 將體弱的父皇氣死了。

實際上這個念頭十分荒誕, 他父皇本身就病得這樣重, 怎麽死不是死呢?但這個念頭一出現在他腦海中便讓他揮之不去。

或許他父皇本來還可以再活久一點,是他一直忤逆父皇,父皇才會被生生氣死。

沈蘭息已經分不清事實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連父皇如今的死對他來說都像是在夢裏發生的一樣。

大太監彼時已經顫抖著手去探皇上的鼻息,一片冰涼。他跌坐在地,戚戚然地高亢叫道:“陛下,駕崩了!”

沈蘭息的心跟著這句話起伏,最終砸入深深的谷底。

接下來的一切他如同旁觀者一樣,走馬觀花地看著其他人是忙中有序地處理這些。

父皇向來是習慣將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哪怕是後事也不例外。根本不需要他做什麽,自有大太監去通知禮部來料理這些。

禮部的人哀戚中帶著些麻木的平靜,井井有條地料理著後事。

輔政大臣們此時此刻也已然各就各位,只是不知道處於什麽緣故吵了起來。

沈蘭玨反倒是眼下最輕松的人。皇上一死,倒是還沒有人來得及理會他。他不知是用什麽態度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腦海中卻滿是他將父皇氣死了這件事。

大太監忙前忙後,根本沒在眾臣面前提起他與父皇死前爭吵之事。沈蘭息不知他是根本沒有察覺,還是不願聲張當作什麽也不知道。

他心中有悔有愧,有恨不能以死相替,卻沒有要放棄周寅的念頭。

他很不孝地想,或許父皇真是被他硬是要娶周寅給氣死的吧,但是人死不能復生,他既然已經為了阿寅可能將父皇氣死了,那他更不能回頭了。

所謂沉沒成本正是如此。

他要立阿寅為後,這是他在完全陌生的新世界中生存下去的一種執拗。只有靠著這一點與世界對抗的勇氣,他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不然他會自暴自棄,是渾渾噩噩。

將要到來的未來對於沈蘭息來說全是負面的存在,百姓大約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文武百官也對他沒有任何期待。而他卻需要在這樣的日子裏堅持下去,周寅就是他堅持的理由。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為了周寅才堅持的,還是為了堅持下去而讓阿寅陪伴。

……

大雍的喪鐘尚未敲響,周寅趁著民間的最後一點平靜向慕虎館去。縱然她去慕虎館的理由是看診,但她的真正目的顯然不止於此。

她並不常往慕虎館的地窖中去,關謝琛的時候她去過,中間關其他人的時候她是連去看也懶得的。

如今地窖中兜兜轉轉只剩下剛進來沒多久的司月,周寅還是不介意去和他談一談心,傾聽一下他內心深處的聲音。

周寅今日穿的是件天水藍色的高領衣裙來遮擋脖子上的傷痕,在這溫度漸高的時節卻並不顯得突兀。因為任何人一旦見著她的臉注意力都只會在她的臉上,並不會在意她究竟穿了什麽衣裳,戴了什麽首飾。

她如今仍舊不能夠說話,與人進行交流多依靠紙筆書寫。

她每每入地窖鹿鳴都是要親陪的,最近因為她冒險自縊這件事,鹿鳴更是將她當作瓷娃娃一樣悉心照料,生怕她再有所磕碰。他不能對她生半點氣,也阻止不了她的任何行為,只好更認真地保護她。

京城中現今倒是戒嚴,就是為了抓地窖中關著的那位。不知他是更情願落在禁衛軍手上還是寧願落在周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