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怎麽過來了?”王雎盡力忽視她身邊高而瘦削的少年, 只對著她微笑開口。在她面前他可以是縮頭烏龜,可以是鴕鳥,可以忽略一切令自己心裏不那麽舒服的事物, 只關注著她一個。

只要她不親口說出這少年的身份, 他就可以當這少年並不存在。

“好不容易休假, 來看看你。你如今怎麽樣?好些了嗎?”周寅同他說起話來語氣親近,並沒有十分循規守矩, 反倒讓王雎高興。

王雎是不忍心讓她傷心的, 願意為此錯過在她面前博同情的機會。事實上他也不需要再示弱博同情, 現在他反倒想在她面前活得更有尊嚴。

能夠在她面前博取同情的都是身上沒有大災小難的,真受了缺胳膊斷腿兒的傷,反而讓人羞於提及。

就像若要捐錢出去, 人們總說如果有錢捐個成千上萬也沒問題。但若要他拿出十文錢來卻是不行的,因為他真有十文錢。

“好些了。”王雎似乎並不想過多提及自己的傷勢,尤其是在陌生少年面前。他如今觀察旁人首先就是觀察對方的右手, 看是否有傷,因為他自己的被燒毀了。

眼前的少年長得頗清秀, 也讓人覺得有那麽些眼熟。雖然他穿著並不富貴,說明他的身份大概不怎麽高,但還是讓王雎不大自在。少年的雙手完好無損, 這更讓他感到有些刺目。

周寅定睛瞧他, 看樣子不大相信他的話。

王雎被她目光看得有些心虛, 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過得的確不好,於是轉移話題:“先去我那裏吧。”

周寅輕輕點頭。

她的配合讓王雎松一口氣, 原以為她看出他撒謊會生氣的。不過他轉念一想, 她的脾氣向來是最好的, 即使是惱了也不會發火, 軟綿綿的性子。

周寅隨著王雎向外走,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王雎即使自欺欺人,也不免在心中反復猜測少年的身份。她向來是帶著丫鬟的,沒見她帶過小廝,且女郎身邊一般是不配小廝的。

到了王雎的院子裏,他終於找回主心骨,拿出主人姿態。這主人姿態是單對著那小廝的,對周寅,他恨不得將心掏出來給她,怎麽會擺架子。

他讓周寅坐著,自己去準備她愛喝的茶與愛吃的點心。

盡管他如今只有一只手能用,他還是要親力親為,只是在做事時刻意遮掩自己的右手,只讓其起基本的輔助作用。

王雎的背影看上去頗蕭瑟,沒了往日的高嶺之花感,原先的冷與清更多地變成了孤與獨。

可憐兮兮的。

王雎這些時日來也不是完全荒廢,只顧著傷神。相反地,他在旁人不在房中時總是悄悄鍛煉自己的左手,從一開始的完全笨拙讓他恨不得將左手一起砍了,到如今能勉強使用,他的確付出不少。

王雎是驕傲的,系統看在眼裏意識到這一點。

他甚至還曾經嘗試過撫琴,可惜嘔啞嘲哳,琴被他鎖在櫃子深處,再也不得見天日。

王雎用右手將托盤鏟到左手上,顫巍巍地將之端起,向周寅來。

周寅原本乖巧坐著,這會兒立刻站起身來,與他共同將托盤放在椅子旁的方桌上。

“都是你愛吃的。”王雎補充道,顯得有些局促。

周寅對他柔柔一笑道:“你總是這麽細心。”

她實際上深感這種交際十分無聊,而王雎現如今的樣子也令她感到乏味。

過去的王雎在她看來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有一技之長是一件值得人另眼相看的事。他在撫琴上的技藝與天賦之高,即使是她也不會否認,他在認真奏樂的時候也看上去要好看不少。

認真做一件事對外貌有加成。

而如今的王雎雖然處處討好她,哄她開心,但沒了一技之長的加成就罷了,他甚至在她的衣食住行上狠下功夫,試圖保證她吃得舒心喝得舒心,這便讓她覺得他完全失去了魅力。

周寅雖然沒有感情,反倒更因為這一點而旁觀者清,很能發覺交往間的竅門從而加以應用達到她的目的。

在她看來二者之間交往最忌諱的就是關心過度,吃穿用度都要照料到,完全將感情中最動人的朦朧感抹去,成了掏心掏肺的嬤嬤。

一旦成了吃喝拉撒都要在意的嬤嬤,分寸感都沒有了不說,也很容易讓對方覺得他就是嬤嬤本嬤,從而失去魅力。

現在的王雎在周寅眼中就是嬤嬤本嬤,讓人覺得乏味。他們之間應該談情說愛,而不是給對方當爹當媽。

即使周寅父母雙亡,倒也不是真缺這麽一位爹。

怪樸實的。

是沒錯,原來高高在上的高嶺之花如今讓她覺得樸實極了,這在形容談情說愛的另一半時不算是什麽誇贊的詞。

起碼對於高門大族的郎君來說是這樣的。

王雎尚不知道他在周寅心目中已經變得十分樸實,畢竟他的阿寅看他的目光還是一樣繾綣,像是他從未受過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