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許清如輾轉一夜未曾睡熟。

西風吹高樹, 梧桐影冷,垂簾流蘇輕顫。金爐香燼,一線甜香散入空中無跡。

第一道天光落入房中她便醒了, 狀若無事地起床梳洗打扮。

家中伺候的婆子見她早起並不十分驚訝, 女郎向來是有早起的習慣用功讀書的。即便如此, 她還是多一句嘴道:“女郎何不多休息一會兒?反正也是長假,多休息兩日並不妨事。”

許清如一面由貼身丫鬟為自己系腰帶, 自己則穿好外衫。聞言, 她平靜道:“我今日與都水使者謝家的周女郎有約, 早起讀一會兒書去尋她。”

婆子看樣子只覺得是尋常事情,並沒有放在心上一樣,將房中整理得差不多後端了銀盆出去, 看樣子為許清如傳膳去了。

見並沒有將人驚動,許清如捏著外衫的手緩緩松開,泛白的指腹漸漸恢復本色。她根本沒有與阿寅有什麽約定, 都是她自己瞎編的。

她需要一個由頭從家中出去且不引起父親的注意。

因她真正要去的是慕虎館,她要找鹿神醫問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許清如洗漱罷端坐在菱花鏡前由丫鬟為她塗脂抹粉, 有些疲憊地將眼睛閉上,也方便丫鬟塗抹。

她一閉上眼便是昨夜的場景。

許夫人的另一個貼身婆子將藥熱好重新端進來,看著在椅子中打盹兒的許夫人松一口氣。她一面端著藥過去一面小聲同許清如道:“夫人這時候是最好喂藥的。”

許清如尚帶著陡然知道進展的茫然立在一旁, 只用眼看婆子要做什麽。

婆子端著藥湊近許夫人睜眼說瞎話哄道:“夫人喝些水, 免得幹渴。”

許夫人推了一推她, 看樣子困得緊,並不想搭理人。

婆子再接再厲道:“您將水喝了就讓您好好睡。”若許大人此時在此處定然是要在心中對此嗤之以鼻的, 同瘋子商量, 怕是只有傻子才能做出這種事。

瘋子哪裏聽得懂正常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呢?

偏偏許夫人不知是一直被打斷睡覺打斷得煩了, 還是真能聽懂婆子說話了, 竟然憤憤地張開眼,不耐煩地就著婆子的手一股腦地將藥喝下。

喝得太急,她嗆住不說,更有小半藥灑在身上。

婆子忙掏出帕子為她將濕地方擦幹,哄道:“我扶夫人到床上去。”她將許夫人扶起,夫人喝了藥後看起來更加困頓,閉著眼跟著婆子走。

許清如站在原處,便是母親離開她也沒有挪開眼睛,反倒滿面不可思議地怔愣著。

婆子發覺女郎的反常不由提心吊膽地問:“女郎,怎麽了?是出了什麽岔子麽?”

許清如被叫了一聲才後知後覺地回神,神情復雜地看向婆子動了動唇後開口:“您難道沒發現麽?”

婆子聞言更加忐忑,不解問道:“怎麽了?女郎?發現什麽?”

許清如深吸口氣,這才緩緩看了眼已經在床上躺著的母親,最終緩慢開口:“您難道沒有發現,母親已經漸漸聽得懂話了嗎?”

雖然母親行為依舊與瘋了別無二致,但她看上去是聽得懂話了。她現在正處於一種十分微妙的狀態,舉止瘋癲,但意識是不是在漸漸清明?

婆子叫許清如這一提示才恍然大悟是怎麽一回事,明白過來後整個人激動得顫抖起來,眼眶霎時紅了。她緊張而興奮地開口,結結巴巴:“夫人她,她漸漸地好了?”

許清如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一些,話未出口淚要先流。

她分明不想哭的,眼淚卻不知道為什麽不受控制地向下掉。

“女郎,您莫哭。”婆子雖說是在勸許清如,勸著勸著自己倒又哭了,二人看上去很有抱頭痛哭的可憐意味。

“哎。”婆子發覺自己也哭了,揩一把眼淚道,“夫人這是好起來了,女郎,咱們高興才是。”

盡管許夫人身上的每個跡象都在昭示著她正在漸漸好轉,許清如卻不斷在心中給自己潑冷水,告訴自己一切不過是自己的猜測,不要高興得太早。

她必須要問過鹿神醫,從他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後再決定自己該不該高興。

她向來不是會高興得太早的人,可是為什麽會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悅?

許清如掐著自己的手強制讓自己情緒穩定下來,甚至刻意轉移話題:“對了,母親平常並不愛喝藥,聞見藥味兒就要激動,便是睡糊塗了也不會遭人一哄就喝下藥去,怎麽容如今喂藥喂得如此順利?”

婆子面上露出感恩之色答:“還是您的方子給得好。”

許清如不解。

婆子解答:“用您那方子熬出的藥完全不像一般藥那樣苦澀難咽,便是服下也不會讓人感到抗拒。夫人一直害怕服藥大約怕的不是藥。”

許清如一個恍惚,聰慧如她已經明白婆子要說什麽。

婆子眼中頓時滿是恨意:“夫人什麽都知道啊!夫人知道是藥叫她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即便人癡傻了,也不肯再喝藥。”她越說越是激動,說到最後隱有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