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風帶梅香, 冬風吹水,淺碧賽春,晴日正好。

周寅蛾眉無需修飾, 只撲了薄薄一層胭脂便顯示出好顏色, 仿佛三月桃花。冪籬一蓋, 將春意遮去得嚴嚴實實。

馬車向慕虎館去,車上擺著數個暖爐, 暖烘烘的。

慕虎館人來客往, 病患如雲。

鹿鳴在館外支起小棚坐堂, 隊伍排成長龍,在藥童們的維護下尚算井然有序。他明明置身事中,神色卻又是漠然的, 仿佛不是自己在為人瞧病。他遠遠看了眼正向館內走的周寅,很快收回目光。

不看病便不必排隊。

一入館中,很引人注目的是掛在正對大門墻上的一張完完整整的虎皮。虎皮油光水滑, 沒有一絲破損,很難讓人想象是如何從老虎身上剝下來的。

慕虎慕虎, 病患們稍有心者看到這張虎皮便會想鹿神醫原來是真的很喜歡老虎啊。

“呀!”妙華看到這樣一張老虎皮嚇了一跳,驚呼出聲。

周圍無論是藥童還是病患都善意地笑了,頭一次來慕虎館的總是很容易被這張虎皮嚇到。

妙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將心比心, 輕聲問周寅:“女郎還好嗎?”

隔著冪籬, 周寅聲音細細:“有些害怕。”

妙華呼一口氣,有藥童來接待:“讓您受驚了。女郎是來買藥的嗎?”

周寅信口報來:“勞駕。酸棗仁、柏子仁、石菖蒲、遠志可有?”

藥童看了眼這戴冪籬的女郎, 笑道:“石菖蒲與遠志見底了, 請女郎隨我到後面庫房去, 我為女郎取些新藥。”

周寅毫不設防, 很單純道:“麻煩您了。”

藥童在前方引路,受寵若驚:“不敢當,不敢當。”

慕虎館後院頗為古樸簡約,空氣中泛著苦澀藥香。朔風吹動高樹,樹影婆娑,嘶嘶唦唦。人們此時此刻大約都在前面忙碌,後面並沒有什麽人。

院後是後堂,後堂匾額上書四字“我泛靈槎”,出自郭祥正《金山行》中“我泛靈槎出塵世”一句。

堂內窗牖未開,昏昏暗暗,大概是背陽的緣故,一入其中竟有些冷。其中設兩座丹爐,藥架數十,更有古卷雜書無數。

“嚯,這樣暗,我去點盞燈來為您找藥。”藥童搓了搓胳膊,繞到藥架後找蠟燭去了。

妙華好奇地打量四周,只覺這裏好生寬敞。在暗中一座座藥架無比高大,幾乎與房頂相接,舉目仰望,頗有四面覆壓之感、黑雲壓城之勢。

蘭燈吐絮,一抹新焰將室內點亮,與之俱來的還有一股苦香。

周寅面無表情地看著身旁妙華軟倒在地,連作勢伸手扶一扶都懶得。她冷淡地看向重重藥架之後,藥童捧燈而出,一改方才客套,變得極為恭敬:“女郎。”

“可以為我開門嗎?”她的語調和咬字總是很獨特,讓人忍不住想一聽再聽。

藥童應了一聲,信步到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座藥架前擰動一只藥匣上的銅扣拉手。

藥爐無聲轉動,下方入口顯現。

藥童回來,躬身將燈送到周寅手上。

周寅一手取下冪籬,單手掌燈,一步步自上而下。

地窖之中不見天日,但有風有光,有床有桌,俱是雙份,幹燥整潔。其中住著兩人,一人在床上毫無動靜地躺著,另一人坐在床沿目不轉睛地望著對床之人。似是聽到遙遙腳步聲,床上之人劇烈翻騰起來。

腳步聲漸近,他才看清掌燈而來的是誰,發出高聲尖叫。

周寅默默看人折騰,目光寧靜而包容,像是無垠的海。

坐在床上的迎上來叫:“女郎。”他一站起來就能讓人看出他與床上的人身形相仿,甚至連模樣也有幾分微妙的相似。

周寅轉而看向他,神情溫和:“辛苦了。”

這人頓時露出無憾神色,恭順到瘋狂的地步。他虔誠地為周寅拉開木凳,用衣擺為她將凳子擦了又擦,直到纖塵不染才道:“女郎請坐。”

“多謝。”她輕輕緩緩地斂裾坐下,溫柔極了。

床上的人如見了鬼,又毒又怕地望著周寅,嘴裏發出呵呵聲。

周寅看上去有些困惑,不解地看向旁人:“他怎麽不會說話了?”她只割斷了他的手筋腳筋,並沒有拔掉他的舌頭呀。

旁人被周寅主動搭話,受寵若驚得哆哆嗦嗦答:“他會說話,平常罵人罵得很順溜。”

周寅便笑對床上人說:“那表兄是見到我太開心,話都說不出了。”

“呸!”謝琛被她這句話氣壞,終於克服心理障礙,口吐人言。

不勞周寅動手,那人煞氣沖沖地轉過身去,一拳打在謝琛臉上。

周寅露出慈悲神色,不忍卒睹,輕輕挪開眼去,曼聲道:“請不要打架。”卻沒有出手阻攔或是為謝琛報仇的意思。

倒是那人很是聽話,不再動手,重新回到周寅身邊。

周寅向他露出一個笑容,繼續對謝琛說話,大度地原諒謝琛的出言不遜:“表兄傷勢如何?手腳可還疼嗎?能不能輕輕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