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沈蘭亭握著周寅的手怔住, 聽她語聲不由悄悄擡起頭看她。只見她依舊是蒼白羸弱的模樣,明明是阿寅啊,可是。

只聽周寅慢條斯理道:“他怕母子合謀, 害他性命, 圖謀江山。怕母子連心, 子繼父位,重用外戚, 江山改姓。但這些都不是他最怕的。”她未說明他是誰, 他是皇上, 也是每個他。

沈蘭亭雙手顫抖,帶著周寅的手也在顫抖。她不知道說話的是不是周寅,也不知道周寅接下來要說什麽。她該將耳朵捂上, 心卻是想聽下去的。

周寅感受到她的顫抖,對她溫柔一笑以做安撫,婉轉道來:“他怕你意識到母親與父親間的奇怪之處。”

沈蘭亭下意識低聲接話:“奇怪之處?”

周寅頷首, 下巴尖尖:“是。你明明是母親所出,卻不被允許與母親親近, 難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沈蘭亭心已經亂了,分辨不出究竟奇不奇怪,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向來如此。”

周寅憐憫地垂眸望著公主, 像是觀世音俯瞰蕓蕓眾生。她柔柔開口:“人人都由女人所出, 男人並不能生子,但說來卻是男人來傳宗接代, 不奇怪嗎?”

沈蘭亭跟著她的話想, 也顧不得大逆不道不大逆不道, 從心應道:“……或許奇怪。”她聽著周寅說起這些心跳如擂鼓, 心亂如麻但腦中卻很澄明。

“我有一位醫術了得的朋友,他告訴我在夫妻之事中,女子多無大礙,男子行與不行卻很難說。”周寅說起這些話時依舊是最純澈的神情,讓沈蘭亭的羞恥感少了很多。

“男子行與不行十分難說,且並不能生育,卻口口聲聲說著由他們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真是一種奇怪的人。”周寅語氣真誠,是發自內心地感到他們奇怪。

“他用嫁娶與冠姓將真正傳宗接代者抹殺,把名頭套在自己頭上,好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他深知一切建立在謊言上,是偷來的。所以他怕你認識到母親與父親的不同,索性讓你從小只與父親接觸。但假的總是假的,總有奇怪之處,只要你靜下心思考。”周寅慢吞吞地說著,字字烙在沈蘭亭的心上。

沈蘭亭被狠狠沖擊,一時間無法理解全部,只覺被深深震撼,甚至感到害怕。

她輕輕歪了歪頭,莞爾一笑:“很好理解的。”

她將右手從沈蘭亭手中抽出,為她將因顫抖而黏在唇上的發絲撥去,語調奇特:“女子只要春風幾度就能有自己的後代,但他想有自己的後代卻要經過成親這一件事。”

沈蘭亭恍然大悟,卻又陷入更深的恐懼之中。她知道的越多,越是害怕,越是不甘。

她看沈蘭亭太過緊張,在腦海中翻轉出曾經有人給她講過的奇怪笑話來調節氣氛:“再譬如說女子可以確定孩子一定是自己的,男人則不能。”

沈蘭亭沒笑,亂糟糟的。她像是完全懂了,又像是害怕懂了。

周寅調節氣氛失敗,便端詳著她的反應,並在心中模仿她面上的恐懼神情。

“好可憐。”周寅瞧了一會兒,端出平日悲天憫人的神色,“睡一覺吧。”

沈蘭亭像是知道要發生什麽自己無法控制的事,忙抓緊時間問道:“你究竟是誰?”

周寅非常詫異,嬌嬌怯怯:“我是周寅啊,公主。”

沈蘭亭陷入一瞬間的自我懷疑,看周寅和平日無異,不免感覺是自己出了問題。難道什麽都不曾發生,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周寅從容將腕上佛珠手串褪下,撚著佛珠在沈蘭亭眼前輕晃。

自她將手上珠串取下,沈蘭亭便聞到一股清冷幽香。幽香直貫天靈,本該讓人清醒,她卻越聞眼皮越沉,再忍不住睡下。

她聽到耳畔有空靈的女聲在說著什麽,只隱隱約約聽到聲音,但腦海中有如水洗,記不住女聲說了什麽。

沈蘭亭沉沉睡著。

周寅從床尾下床,趿上鞋子披上外衫坐到床前椅上翻起床頭放著的佛經。

沈蘭亭一睡便到了夜裏,醒來時只見滿屋燭火明滅。

周寅正坐在桌前用晚膳,她手捧一碗粥,另一只手拿瓷勺在碗中攪拌。她身披外衫,側顏在燈下顯得分外溫柔。

房中只有周寅一人,因宮人們都是被沈蘭亭屏退,沒她吩咐,此時還都不能進來伺候。

沈蘭亭臉不由一紅,她還記得自己是來看望周寅的,結果她自己鳩占鵲巢,在病人床上睡得好香。

“阿寅。”被衾溫暖,沈蘭亭並不想一下子起來,便蒙著半張臉叫人。她開口後心中泛起細小漣漪,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些細小的畏懼,真是不明所以。

周寅回過頭來,面上露出羞怯的笑:“公主,您醒了,睡得可還好嗎?”

沈蘭亭點點頭:“明明是來看你的,我卻自己睡著了。”

周寅面露憐惜之色:“公主辛苦,該好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