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蘭燈吐焰,一絮絮燭火照亮熹微天色。

春暉堂中的女孩子們臉上多多少少帶了倦色,一雙雙眼尚有些睡意朦朧。今日她們不僅沒來遲,反倒來得早,在夫子之前到了。

周寅乖順地跪坐在桌前,垂眸看著桌上攤開的書本,來時被風吹得微亂的鬢發將她側臉遮擋,從側面只能見她秀氣挺拔的鼻子。

燭火噼啪,燈爆燭花。

她長而直的眼睫動也未動,眼皮擡也不擡,與平日極易受到驚嚇的性子截然不同。

春暉堂外響起腳步聲,隔著花窗看去,魏夫子衣襟沾露,披星戴月攜助教而來。

人一踏入門內,許清如便大聲道:“起。”

女孩子們齊齊站起行躬禮:“夫子早。”

魏夫子嚇一跳,主要是未想到她們來的這樣早。他嚴肅的神情之中難得有些淺薄笑意,臉上的皺紋難得舒展不少,這已經是很滿意的表現,人們也很難想象他開懷大笑會是什麽模樣。

他釋卷站定,覆手下壓:“請坐。”

女孩子們紛紛坐好。

“昨日罰你們抄了《大學》。”魏夫子起了個興來引出自己今日講題,讓女孩子們聽了下意識去捏尚酸痛的右手臂。

“那便從《大學》開始。”他手握書卷在堂中踱步,“所謂書讀百遍,其意自現。爾等抄錄百遍比讀有過之無不及,如今應能大略通曉含義,我教來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女孩們這才明白魏夫子昨日降罰也不是隨便降的,是為她們今日學習打下基礎。

“我先通講大意,再字句釋義。若有疑問,隨時可問。”魏夫子治學嚴謹,教學高明,是難得有教學規劃的師者。

時下多是大儒授業,總很隨性不羈,思維跳脫,想到哪裏便講到哪裏,讓學子追隨其思路很難。

可見皇上著實寵愛晉陵公主,哪怕送她入太苑只是為了哄她開心,這師資力量也是旁人難求的。

魏夫子能在太苑講學,其博學自不必說。他並不知該如何教女孩子,所以直接將教皇子那一套用上,也即是說周寅等人倒是陰差陽錯受到皇子該受的教育,可惜入門得晚。

魏夫子講起書來引經據典,滔滔不絕,很引人入勝。因講的是女孩們並未系統學過的東西,更吸引人之余也需人更加專心致志,稍不留神便會漏過妙處。

待她們聽得越發深入,便更加慶幸夫子昨日並未直接授課,而是讓她們先抄錄百遍。若沒這百遍作為基礎,今日她們怎麽也該像聽天書的,全不明白。

周寅坐得端正,聽得認真,不時凝眸思索,在紙上落筆。

魏夫子語速並不快,一上午講得廣,常以一字一句延展到極廣極遠,因此上午時間並未講多少《大學》,但內容依舊足夠充實。

甚至過分充實,叫尚未一下接受大量知識的女孩子們有點頭昏腦脹。

到用午食時魏夫子準時離去,女孩們不約而同倒在案上。內侍雖送了食盒來,誰都沒有先打開。

周寅正好寫完最後一筆,見狀抿嘴笑笑。她以硯鎮紙,將桌上收拾幹凈,這才從食盒中取出飯食。

聞著飯菜香味,女孩子們終於感到饑餓,紛紛取餐出來。有些忘記右手使用過度者不小心手上用力,帶得手上酸痛,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沈蘭亭神情萎靡,頗像淋了雨的嬌艷花朵。她沒多少胃口用飯,很是憂心忡忡:“我學起來好吃力,一不留神便會走神,待回過神都不知夫子講到哪裏去了。咱們日後總不會還要被考校吧?”

戚杏咽下口中食物,又用帕子擦了嘴才緩緩開口:“大約是要考的……”

沈蘭亭兩眼一黑。

許清如則更全面的擺出例子:“聽說太子他們常有考校,咱們恐怕也免不了。不過咱們才學了一日,公主莫要灰心,您冰雪聰明,日後定能學得好的。”

沈蘭亭只覺得有理有據,很讓人信服。她唉聲嘆氣,根本沒聽見許清如後面安慰她的話。她再度後悔起為了王栩來太苑讀書的事。

她性子活潑,除調香外很難專心去做什麽事,對她來說讓她專心致志地學習實在是件難事。而她出身優越,並沒有什麽非學不可的必要,這便讓她頗受煎熬。

“公主!”談漪漪頗興奮地叫人。

沈蘭亭垂頭喪氣地回神看她,只見她一臉雀躍地指著……窗欞。

沈蘭亭順著看去,見王栩袖手站在窗外,笑看向她。她當即眼前一亮,提裙向外去。

談漪漪樂呵地瞧熱鬧,一面往自己口中送飯,看得很津津有味,吃得也很津津有味。

周寅面色如常地跪坐在窗邊,並不擡頭看,堪稱虔誠地認真用飯。

“周寅!”談漪漪叫她,因著昨日二人是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走的,加上周寅性子軟和,在剩下的四名伴讀中她最願意親近周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