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暉堂中,女孩子們總算能趁著用午膳的半個時辰好好歇息一番。抄寫了一上午《大學》,此時人人手臂酸痛,幾乎拿不起筷子。

有了早上一同扛下罪責的交情,眾人的關系一下子拉近不少。

沈蘭亭趴在桌上不肯起來用飯,頭卻對著周寅:“周寅,早上多虧你聰明,多謝你。還有大家為我說話,謝謝你們。”

天光雲影從窗外落進來,桌案地面上是堂外白木槿的剪影。

周寅在靠窗的位置,平靜地跪坐在桌前用飯,聞言嚇了一大跳,頓時很惶恐道:“我並不聰明,早晨只是說出肺腑之言。今日我來的最早卻未想過叫您起來,未起個好頭,才讓後來的女郎們根本沒往這方面想。您來遲有我一份兒責任。”

她很緊張地放下筷子,雙手交握在腹前,臉上寫滿愧疚,讓人無法懷疑她的真誠。

包括沈蘭亭在內,女孩子們或顫顫用筷或揉手臂,皆是一呆。

經過早晨之事,女孩們對周寅大大改觀,以為她是個深藏不露的,平日軟弱沉默是在扮豬吃老虎。誰知她們以為的機敏和應變根本就是她發自內心的真摯感想。

她們不敢相信妙計竟是如此誕生,未免太過離譜。然而周寅的模樣實在讓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她,她的神情是那樣真實,語氣是那樣自然,她就該是這樣一個愛將罪責歸結到自己頭上的人。

比起相信她是個心思深沉的人,她們更相信她是誤打誤撞罷了。

沈蘭亭信得最快,比起其他女孩兒,她與周寅接觸時間更長,完全了解周寅的性格。她想了想,還是很誠懇說:“但不管怎麽說你都幫了大忙……”

周寅依舊顯得不安,似乎很不習慣被人誇獎,局促道:“若不是我,公主也不會遲到……”竟然徹底怪罪起自己。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自責實在讓人掃興,整座春暉堂都是她的致歉聲。

女孩子們被她的歉意沖昏了頭,滿腦子都是她的自責,十分頭昏腦脹。她們徹底相信她是無意為之,只求她快快閉嘴不要再念叨下去。

還是沈蘭亭抓住機會及時截斷她話:“過兩日我請你們到一顆珠用飯,咱們也是同甘共苦過的人了!不過今日不成,我抄書抄得右手都擡不起來了。”

春暉堂中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女孩子們紛紛附和。

“我也是,從沒抄過這麽久的書。”說話的是戚杏,與昨日儀態萬千不同,今日看上去好親近許多,大約是一起受過的緣故。

“我才抄了五十六遍,離百遍還有……”這位是吏部尚書的女兒許清如,說話很有趣,明明是要炫耀自己抄得快,偏要用自謙的語氣。

“還有四十四遍!”坐在周寅左側的女孩從腰間摸出一只小巧的金算盤,手指一撥便得出答案。她是光祿大夫的小女兒談漪漪,肉鼻子,看上去很有福氣。

周寅很配合地露出驚訝且艷羨的神色:“好厲害,我才抄了二十來遍。”她看上去是真心嘆服,一雙眼亮晶晶的像有星星。

許清如眉目舒展,很滿意周寅的反應:“這沒什麽。”她明明很開心有人誇她。

只有林詩蘊默不作聲,兩耳不聞窗外事似的依舊在抄寫,飯食絲毫未動。

周寅注意到,輕聲問她:“林女郎,你不用些東西再寫麽?飯放冷了吃對身子不好。”她很有禮貌,叫人沒來由地見之心折。

林詩蘊筆尖一頓,洇出一團墨跡。她將紙團做一團丟在桌下,冷冷道:“不了。”

周寅乖巧地輕應一聲,被冷待也不生氣。

她這樣好性子,反倒叫旁人看不過眼:“林女郎下勁兒抄書才無暇理會咱們,她可是要攥著勁兒一鳴驚人的,也不知道這樣努力抄了多少遍呢?”許清如雖只與魏夫子相處一上午,甚至沒有產生任何交流,卻學到了他的陰陽怪氣。

林詩蘊將她的話當耳旁風,理都不理。

談漪漪出來打圓場:“我也才抄了三十五遍,離一百遍還早著呢。到時候抄不完,夫子會不會要我們抄完才能走?那我要抄到夜裏了。”

沈蘭亭越聽越覺得那老夫子很有可能會讓他們抄完再走,一下子從桌上爬起來:“快寫快寫,哎,我真後悔求父皇來太苑念書,還要連累你們與我一起受過。”

她唉聲嘆氣,發自肺腑地後悔自己為了王栩來太苑讀書。如今她連王栩都一根頭發絲都沒見著,還要留堂抄書,實在造孽。

女孩們又勸慰起她。

周寅笨口拙舌地跟著哄了兩句,忽然感到發頂癢癢的。她呆呆地伸手去碰,卻握住一枝幹枯的樹枝,一頓。

她驚愕地回頭看去,像是一頭被猛獸追逐的驚慌失措的鹿。

只見崔驁面無表情地靠窗站著,手中閑閑拎著一根不知從哪裏撿來的枯枝,枯枝的另一頭就落在周寅頭上,如今被她捏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