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蘭亭活了十數載,少有如今眼前一黑的時刻。

她頗自作聰明地以為今日邀二人共進晚膳會給二人一個莫大的驚喜,現在看來是很莫大,但不是驚喜。

三皇兄尚未露面,沈蘭亭只見周寅眼巴巴地望著她。

她從不懂什麽讀心之術,卻能從周寅的眼神中讀出她的心聲,只能說周寅的信念未免太過強烈。

沈蘭亭猶豫間沈蘭息便從殿外入內,並未給她思考之機。

沈蘭息很擔得起他名字中“蘭”之一字,芝蘭玉樹,容色俱佳。他在宮中未穿僧衣,著玄色長袍,袍子上繡蘭草暗紋,矜貴無雙。

一顆珠中一時極靜。

沈蘭亭一面做賊心虛一面破罐破摔地偷窺三皇兄瞧見周寅的反應,滿足八卦欲是其次,主要是看事情糟糕到了哪一步。

然而沈蘭息的反應完全出乎她意料。

他毫無反應。

沈蘭息的目光波瀾不驚地自周寅身上掠過,宛如看陌生人,實際上他與周寅也是陌生人。

周寅雖怕,卻不失禮數,從榻上起身,將九連環擱下行禮:“見過三皇子。”她對三皇子也如同對待陌生人。

沈蘭亭腦中亂糟糟,卻下意識地跟著周寅一同問好:“三皇兄。”她的寵愛經久不衰也在於她很有眼力見。

她思前想後總覺得二人怎麽也不該是這種相處模式。縱然周寅不認得她三皇兄,可周寅是她三皇兄親口要的人,三皇兄總不該不認識周寅。他裝得如同陌生人,難道是自尊作祟,拉不下臉?

沈蘭息如寒潭冷月,極有風姿地輕輕頷首。

周寅退到一旁,溫順垂首。

沈蘭亭意識到眼下根本無法指望二人說些什麽,於是很自覺地主動發言:“三皇兄近來可好?”縱然說起來是三皇兄欠她一個人情,她卻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尚可。”沈蘭息總有讓人接不上話的本事。

“綠枝,晚膳預備得如何?”沈蘭亭皺皺鼻子,終於端起架子,另辟蹊徑找到話題。

周寅聽到沈蘭亭叫綠枝,微微擡眼看去,悄悄露出個很友善的笑。

綠枝鬼使神差地感受到她目光,一怔後回以一個笑,才答話:“已經備好了,公主可要傳膳?”

周寅笑意未收,目光流轉,卻見沈蘭息冷漠而疏離地望著她。她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面上笑容頓消,將頭埋低。

沈蘭息望著她沉默不語。

“傳膳!”沈蘭亭仿佛終於找到脫離尷尬的方法,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要求立刻傳膳。她面熱許久,似乎被放在油鍋上煎熬。還好心智堅定,不然她此刻已經要開始胡言亂語!

“是,請隨奴婢來。”綠枝給手下丫鬟一個眼神,便有人下去傳膳。她在前引路,帶眾人到桌前就坐。

圓桌後三人坐下,沈蘭亭少有如此熱鬧用膳的時候,然而她卻如坐針氈,後悔極了自作聰明安排此次晚膳。

周寅一直低著頭,大約怎麽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和三皇子共進晚膳。

沈蘭息應當是三人中最從容的,只是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麽,也讓人無從自他反應中判斷出他對此次晚膳是否滿意,因為他沒有反應。

宮人們手捧托盤魚貫而入,沈蘭亭愛美,連菜色也要漂亮。一盤盤珍饈美饌呈於桌上,足見公主用心。

侍菜的宮人在三人身側站好,這活計很考驗眼力,主子目光在菜色停得久些便要及時夾菜。

平日她們服侍人都已經服侍出經驗來,皆很會察言觀色,今日卻很為難。

三人中一人一直低頭,一人眼含萬物,一人目光亂飛。

一頓飯沈蘭亭吃得味同嚼蠟,一直在想三皇兄到底是怎麽想的。好在這頓飯還是很風平浪靜,周寅與沈蘭息都很配合地用完。

用罷晚膳,又漱了口,三人吃飯後茶。這時候沒了食不言的規矩,卻依舊沒人說話。

“明日便要進學,我有些緊張。”沈蘭亭沒話找話,“三皇兄,夫子可嚴嗎?”

皇子們三四歲時便有專人教著開始識字、背書,到六歲正式開蒙,共同被送往太苑學習。太苑在皇宮東面,陛下的禦書房旁,是皇子們上學的地方。

沈蘭亭雖是公主,卻因陛下寵愛而破例,能同入太苑進學。

沈蘭息淡淡答道:“用心去學,夫子不會刻意為難你。”

沈蘭亭頓時苦起臉來,她入太苑哪裏是為了學習,是為了王栩。

晉陵公主上學尚且有伴讀,自不必說皇子們。王栩便是沈蘭息的伴讀。而崔驁被養在宮裏也同樣是在太苑讀書。

她情緒低落了一會兒又振作起來:“王栩明日也會來嗎?”

說到王栩,沈蘭息難得情緒上有了起伏。他一改漠視眾生的態度,突兀地看向周寅。

周寅正眼觀鼻鼻觀心地專注吃茶,像是不曾察覺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