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2頁)

謝荷眉頭皺起,下一刻便聽到周寅又黏又糯的嗓音:“二表姐。”

她被叫得心尖湧上一股讓人潛意識抗拒的舒適感,擡眼看人,便看到周寅貝齒咬唇,煞有其事的為難模樣,她頓時明白周寅要說什麽。

“你莫要說你想為她們求情!”謝荷咬牙切齒。

周寅什麽也不說,只用一雙水汪汪的眼安靜地望著謝荷,卻又像是說了千言萬語。

謝荷難得沒風度地一跺腳,伸手要推開周寅向外去,又怕她弱不禁風地被推倒,於是煩躁地收回手怒道:“讓開!”

周寅膽大地勾上她的小指,驚得謝荷高聲問:“你做什麽!”

周寅祈求地看著她,搖著她的尾指小聲道:“二表姐,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謝荷呆了一瞬,漲紅了臉,對周寅的一舉一動都無所適從,尤其是這份突如其來的親密。她想將周寅甩開,人哪能說不生氣就不生氣,她為她出頭她反倒又求情,這是多拂人好意的一件事!

謝荷想了許許多多,而後發現見鬼了,她竟然真生不起周寅的氣!

周寅尚且什麽不知道,還軟乎乎地跟她求情:“二表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被賣了應當會很慘,要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你就可憐可憐她們,暫且饒過她們這次。若有下次,我絕不幫她們說話了,好嗎?”

謝荷本不耐煩聽她懇求,然而聽她說到“要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時心中不由一動。對周寅來說,到謝家何嘗不是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這麽一想,謝荷可憐她了。她如此心軟,想來也是因為太能感同身受。

“你便不生氣麽?她們如此怠慢你,叫你受苦。”謝荷神色復雜地問,也不知道自己想聽一個什麽答案。

周寅搖頭,微微垂眼,唇角含笑:“不氣。生死之中,實有樂受。菩薩摩訶薩以苦樂性不相舍離,是故說言一切皆苦。有苦才有樂,她們苦我何嘗不是為了日後我之樂?她們叫我識百苦,是在助我於人世間修行啊。”

謝荷傻眼。

兩個婆子也不哭了,傻眼。

天地間怎麽會有這種受苦還甘之如飴的傻子?

只見周寅微微一笑,如迦葉尊者破顏微笑,宛轉間盡是悲天憫人的慈悲。尤其她眉間那粒紅痣在此時愈發顯眼,仿佛她真是什麽到人間受苦受難的靈童。

謝荷是在恍惚間離開周寅的院子的,她被周寅的受苦精神震撼。

地上跪著的兩個婆子在謝荷離開後得到周寅的允許起來的,口中連連向周寅保證:“多謝女郎,我們再不敢了。”

說是這麽說,她們實則恨煞周寅。只覺是她刻意告狀,又故作好人。

但謝荷剛剛一通發火叫她們忌憚極了,她們也怕周寅再找誰來做主,因此只能壓著脾氣整理院子。

越整理,她們越憋悶。

尤其是看到周寅和沒事人一樣回到房中如往常那樣繼續默寫她的經文,兩個婆子出離憤怒了。她越是這麽一副軟弱可欺的無能樣子越叫人生氣,她們竟會因為這種人而受罰!

二人一面掃著葉子一面交換了眼神。

周寅回房,小丫鬟前腳跟後腳地進來,哭喪著臉隨著她一言不發。

“女郎,我錯了。”小丫鬟生怕自己被賣,不住道歉。

周寅回頭對之柔柔一笑,眉目舒展,像是野地裏迎風顫顫巍巍的白花:“沒關系,我不在意的。”

小丫鬟看直了眼,心中恐懼被她這一笑撫去,最後還是補了一句:“對不起,女郎,我日後不會再貪睡了。”

周寅輕輕頷首,依舊道:“沒關系的。”

她語調輕柔,仿佛春日裏因風而起的綿綿柳絮,沒有承載任何負面情緒,是真正的沒關系。

小丫鬟看著周寅轉過去的背影紅了臉。決定日後一定要更加用心伺候女郎。她與那兩個婆子不同,是因為二人什麽也不幹將活都丟給她才累得睡著的。

剛下定決心,小丫鬟便被一把擠開,兩個婆子毫無規矩地入內。

“女郎。”到底猖狂慣了,二人一時難改過去的毛病,沒分寸地往周寅身邊去,一不留神胯頂到了桌角。

桌子一動,周寅雖然手穩奈何桌子不穩,筆下曳出一道長長墨跡。

桌上供奉的酥油燈搖晃,燭火還是滅了。

作者有話說:

“生死之中,實有樂受。菩薩摩訶薩以苦樂性不相舍離,是故說言一切皆苦。”出自《大般涅槃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