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氧氣面罩拔下來幾分鐘行嗎?

311封信, 路鶴裏坐在天台上,一動不動地看了六個小時。

他想起了很多早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片段。

每到下雨就會莫名其妙出現在宿舍門上的傘;球場邊不翼而飛的可樂;課桌抽屜裏的草莓醬面包;加了很多枸杞的排骨湯;每年生日都會出現在辦公室的草莓蛋糕;趙師傅每天給他留的荷包蛋;全隊每人都分到了一塊的油酥餅……

而更多江煥在信中提到的細節,他已經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他看著那些信, 突然意識到, 這個世界上不但有個人在意自己,甚至比他本人更在意他自己。

他愛我。他就這樣沉默地愛了我七年,即使他以為我是個Alpha。

路鶴裏指尖刷地冰涼, 只覺得胸口仿佛被壓了一塊巨石, 越來越喘不過氣。這份愛太沉, 太深,讓他一瞬間有些惶恐。

我、我都對他說過什麽?路鶴裏有些慌張地想。我沒說過什麽很過分、很傷害人的話吧?沒有吧?

他絞盡腦汁, 一句一句回憶著。

江煥替他擋了槍, 他說,你是不是想陷害我。

江煥怕他受傷失誤放走了阿璧,他把槍頂在了江煥的腦門上,說你讓我很失望。

江煥替他打掃房間, 替他做飯,他把江煥趕出門去, 說滾。

江煥一次次地為他豁命, 他說,你搬到我樓下來幹什麽, 你以為你是誰?

江煥想盡辦法對他好, 他說,控制好你自己, 別他媽天天信息素上頭。

……

路鶴裏渾身發冷地揪著自己的頭發, 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我他媽都做了什麽?!

相識七年, 一個情不知何時起, 一個孤不覺他人意。【1】 江煥把一顆心毫無保留地捧出來,他卻把那顆心扔在地上,還踩一腳,碾一碾。

江煥一次次默默地撿起來,吹一吹,又送上來。

那樣一個驕傲不肯低頭的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開始變得卑微,頻繁地跟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打擾你,對不起想親你,對不起又偷看你了,對不起自作主張這麽愛你。

路鶴裏揪著自己的頭發,忽地痛哭失聲。感動、愧疚、懊惱、自責,還夾雜著一點點的心疼。

江煥在手術室裏搶救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路隊,路隊,別哭了。”日已西斜,白曉曉嗚咽著跑過來,大聲叫,“江隊搶救過來啦!”

路鶴裏倏地起身,但因為坐了太久,腿有些麻,起得太猛差點摔在地上。白曉曉一把扶住他,語帶哽咽:“江隊的手術結束了,剛剛被推進了ICU。醫生說他的命暫時保住了,但還要再觀察幾天。路隊你別哭了,別哭了,嗚嗚嗚……你這樣好嚇人……”

白曉曉抹著眼睛,“路隊你吃點東西吧,喝口水也行。都12個小時了,你要是也病倒了怎麽辦?”

“江煥吃飯了嗎?”路鶴裏眼睛空洞。

“江隊、江隊還沒醒呢。”白曉曉嚇壞了,在他眼前來回晃著手,“路隊,你怎麽了?你也查查吧,是不是撞車的時候腦震蕩了?”

路鶴裏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地往病房走。

——

ICU面向護士中心監測站的墻壁是一整面的玻璃隔斷。通過顧夢生走後門進來的路鶴裏,抱著一大袋的信,蹲在玻璃墻後面,一動不動地盯著躺在病床上的江煥。

其實他看不太清江煥的臉。江煥的臉上蓋著氧氣面罩,還貼著兩塊紗布,滿頭的頭發都被剃光,纏著一圈一圈的繃帶,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身邊的幾台儀器在閃著燈,輸液管一滴一滴地走著。

他從來沒見過江煥這個樣子。他是個天生強壯的Alpha,又在警校和警隊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很少生病,即使肩膀中了槍,第二天也能從醫院跑出來。但現在,他渾身裹滿了繃帶,好幾個地方打著石膏,面色如紙,昏迷不醒。

顧夢生站在路鶴裏背後,微微嘆氣道:“別擔心了,你都給他送了三次療愈信息素,不會有事的。”

“那他怎麽還不醒呢?”路鶴裏木然地盯著玻璃。

“療愈信息素也不是起死回生丹,他可是從山崖上翻車。”顧夢生掰著指頭數,“術中輸血就輸了1200cc,顱骨骨折,重度腦震蕩,脾臟破裂,左小腿粉碎性骨折,肋骨總共斷了四根,都插進肺裏了。別的小傷就不算了。人還活著已經是萬幸,哪能馬上就醒?如果不是你給他療愈信息素,神仙也救不回來。”

“我再進去給他一次信息素吧。都給他。”路鶴裏睫毛微顫,“我發熱期的時候,他也把他的信息素全都給我了。”

“明天吧,今天夠多了。”顧夢生拍了拍路鶴裏,“等他醒了,你打算怎麽辦?”

路鶴裏怔仲:“什麽?”

“人家為了送了半條命,你到底是個什麽態度?”顧夢生蹲在他旁邊,跟他一起看著病床上的江煥,“如果摔下山崖的是你,這會兒都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