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不來了

那時候程思稷還不知道,江新停的往前走,是不要他了。

他只知道那個秋天,他為了公司筋疲力盡,無暇修復關系,而江新停宛如一個盡職盡心的同居室友,抗拒程思稷的擁抱觸碰和安慰,不要求任何情感回應,只是按程序做好應做的事務。

從夏末到冬初,兩個人好像很久都沒有好好一起吃個飯,看一場電影。某個突如其來的半日空閑,小丁問程思稷回不回得觀別苑,他正乏得厲害,點點頭揉著眉心就上了車,車開到半途,敲敲椅背,又讓小丁往公司開,他重新回到辦公室,打開了電腦,只因他發現江新停已經變成比工作更難面對的事。

他無法讓江新停感到快樂,在挫敗的同時,又忍不住將那天包廂裏發生的一切一幀一幀拿來回顧,苛責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導致悲劇的發生。

這是一場兩個人共同經歷的PTSD。

他治不好自己,因此更不知如何去治愈江新停。

他隱隱感覺得到,江新停可能想離開他了。理智告訴程思稷,也許不再面對他,重新開始,對江新停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情感懶惰執拗,慣性使然,他不願放手,感到自己既高尚又卑劣。

此時恰有一份需遠赴美國才能敲定的投資企劃,他如避世一般欣然接受這趟行程,寄望給予彼此喘息的空間。

去美國出差的前一夜,程思稷立在院子裏抽煙,隔著一道玻璃門,看到江新停往他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裏添置東西,先是疊進去一條圍巾,然後是他剛剛想找卻沒找到的手套。

結婚前他對自己生活的細節一清二楚,自從江新停進入他的生活,邊界開始模糊。江新停替他收下的衣服,收到哪裏去了,有時候就像一個甜蜜的秘密,只有喊來江新停親自來找,才能翻得出來。

他忍不住想親近的願望,走進屋裏去,帶著料峭的溫度從江新停的身後用一只手臂環住他,從他身體裏汲取暖意。

江新停縮了縮脖頸,將行李箱的鎖鏈拉上。

“你有什麽想要的?”程思稷另一只手夾著煙,煙霧裊裊將二人裹纏,“我到美國給你買。”

以往他總央求他從國外帶更新一代的電子產品回來,現如今盡皆無用。江新停很緩地搖了搖頭。

“那你想到了再隨時跟我說。”

江新停偏過頭,看向他,眼底情緒莫測。程思稷低頭吻他唇下的小痣,然後進展為唇瓣的輕碾,很尋常的親吻,帶一點安撫,但克制著沒有更進一步。

江新停忽然避了避,定住眼瞼問他:“對我好,對你來說是不是一種負擔?”

“或者說責任。”面對程思稷的不解,江新停重新解釋,甚至因為緊張而緩慢吞咽了一下,目光赤忱,對答案流露渴求。

程思稷眯了眯眼,表情復雜,眼底泄出一絲不可思議:“這話是什麽意思?”

江新停垂目,語氣先虛下去:“算了,沒什麽。”

程思稷捏著他的下頜,迫使他擡起頭:“江新停,你說清楚。”

四目相對如臨深淵,彼此讀不出含義。

江新停有點受不住程思稷的眼神,再開口時帶哭腔:“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愛過我?”

程思稷發怔,緊接著撇開臉笑了一聲。江新停發覺他一瞬間頹敗下來,肩線松垮。

“小孩兒是不是都沒有心肝。”程思稷自我揶揄,低頭吸入一口煙,又好像充斥肺腑仍然無法紓解,繼而猛地緊捏江新停的腮,讓他迎過來,接他嘴裏的這口煙。

江新停皺著眉,緊閉雙眼,忍受這煙霧的絕頂苦澀,從味蕾到喉頭,然後直沖天靈蓋,使整副身軀都顫栗起來。

當時程思稷覺得江新停所言實在荒誕。或許剛剛領證的時候,程思稷是因為刹那心動,沒經過沉澱的那點兒喜歡讓他自己也迷茫過,可結婚已逾三年,朝夕與共,江新停竟看不出他滿腔滿眼的,哪裏是負擔,盡是心甘情願。可後來離婚後這三年,程思稷無數次想,當時他應該說愛他的,他不應放不下那一點自尊,和江新停較勁。倘若他當時說了,江新停就不會提出離婚,至少,會等他回國。

兩人異國後的第三天,在紐約聯合廣場,程思稷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收到了江新停要求離婚的微信。

他還是將那句彼此都有所預料的話說了出來。

但預料是預料,說出來是另一回事,一把箭未射出以前,弓弦再獵獵作響,也不產生實質傷害,但插入肌體,便會產生疼痛,會流血,最重要的是,無法回頭。

半小時後,江新停收到程思稷的回復,寥寥七個字——“可以 由付嶼代辦”。

程思稷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江新停收到這句話之後解脫般的神情。

那副想象中的面孔與如今面前破碎的神情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