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去客臥

程思稷用指腹用力蹭去他眼尾的潮濕,將那裏蹭出淡紅,很篤定地回答:“不會有事的,小麒,我們會治好它。”

在等待的過程中,程思稷去了一趟洗手間,沖凈手上的血跡,湍急的水流被染成粉色旋轉著沒入下水道。他擡起頭,看到鏡中的自己,發覺自己的神情並沒有比江新停好上多少,一向妥帖向後梳理的額發散落下來幾綹,掃在額上,眼窩很深,臉色頹敗蒼白。

他想,剛剛他這副模樣對江新停做出的保證,大約不怎麽令他信服。

江新停被送到病房時,檢查結果還沒有全部出來,以防萬一安排了住院,也方便對其它外傷進行處理。

江新停乖乖躺在病床上,心情似乎平復一些。暫時看只有外傷,手腕上的紗布包裹很厚,蓋在被子裏,看不見血和傷口,降低了恐慌感。

程思稷將他的額發抓起慢慢向後捋,露出他光潔的額頭,這是他很慣常的愛撫:“疼嗎?”

畢竟縫了五針。

“有一點。”江新停蒼白著一張臉,咬著下唇,然後又說,“對不起。”

“對不起?”

“我不應該打架。”江新停低聲說,“讓你跟著擔心,承擔風險。”

他想起陳立巖高高舉起啤酒瓶時,是沖著程思稷來的,假如他沒能及時推開他,後果不堪設想。

程思稷在陪護椅上坐下,牽拉被角,心裏再大的冰山也被他搶先的道歉給融化了:“你們為什麽打架?”

江新停沉默,話太臟了,他沒辦法說出口。最後他抿緊嘴唇,搖了搖頭:“沒什麽。”

程思稷不想這時候逼問他,探身過去吻他的額頭:“先休息,以後再說。”

江新停閉了一會眼睛,手指在床沿上摸索,程思稷將手遞過去,江新停握住,不再亂動了,問他:“寶寶,我的手腕以後很難看怎麽辦?”

“不會留疤的,給你找最好的醫院。”

江新停閉著眼,露出一點笑,睡意朦朧間聲音含混,像含著一顆糖:“程思稷,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恰有一束月光從窗簾的縫隙投進來,將交疊的手掌鍍上銀邊。程思稷感到握緊自己手指的指節又緊了緊。

“有你這麽好的人,做我的先生。”

隨後呼吸緩慢沉下來,如一場有規律的潮汐,程思稷知道,江新停睡著了。

後來因為連日過度的疲累,程思稷也撐著頭陷入極淺的睡眠,半夢半醒間,忽然被一陣騷亂吵醒,他睜開眼,看到管床護士驚慌失措地跑進來,推著他往天台上走。

她步履很快,讓程思稷也不由得心下惶惶,加快腳步。

“你怎麽看護的病人啊?”管床護士出言責備。

程思稷腦子裏是木的,但還是聽出畫外音,立刻問:“江新停怎麽了?”

小護士皺著眉嘖了一聲,顯得很束手無策:“現在在天台上。”

程思稷心跳漏一拍,用力推開天台朽壞的鐵門,看到江新停坐在朝外延伸出的一塊斑駁的水泥平台上,病號服被風吹得鼓起來,一截伶仃的腳腕露在外面,在空中自在地晃動。

“小麒。”程思稷發現自己的聲帶抑制不住地抖,但還是沉著臉,色厲內荏地威脅,“你給我過來。”

江新停回過頭看他,臉色被晨曦照得透白,笑得既漂亮又破碎。

“程哥哥。”江新停說,他向下指著遠處,“你看,我先生在那兒呢。”

程思稷莫名其妙地走過去,探頭順著目光往下看。樓下一個芝麻大的人影在花壇邊立著。

腦子裏的神經簌簌地響,程思稷頭皮發麻,因為他發現那個人跟他穿著一樣的衣服,正是他自己。

江新停挑起眉梢,得意地說:“我去找他。”然後腳後跟使勁一踮,就從平台上鳥兒一般輕巧地躍了出去。

程思稷大腦裏的那根弦砰得一聲斷裂,他伸手去捉,只觸碰到江新停一截淺藍色的純棉衣擺,從指尖輕飄飄蹭一下以示依戀,又最終軟綿綿地落下去。

他想喊江新停,但沒有喊出來,三個字憋在胸腔裏,叫他動彈不得,膨脹到仿佛隨時要炸裂,這三個字甚至擠偏心臟的位置,引發致命的疼痛。

他隨即猛地驚醒了。

是一場夢。他的小麒會撒嬌喊他老公,喊他寶寶,不會喊他程哥哥。

他心臟抽痛,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大口地呼吸著,擠出沉重的汗水。

江新停還在病床上睡著,頭歪向一側,呼吸很淺,握住他的左手也松開了,掉梢在床沿上。

好在老人們說,夢總是相反的。

就像三年前,他推開江新停家的院門之前在車上做的一個夢,他夢見江新停悔婚,拒絕和他走。事實證明,江新停從身到心都給了他。他擔心的事,並不會發生。

直到半月後拆線,江新停還被誇恢復得很好,醫生說,骨頭沒問題,傷口也在愈合。然後程思稷在繁重工作之余,還為他聯系了一家美容醫院,技術先進、費用高昂,除疤的效果確實不錯,一個月後,疤痕變淺,再堅持一段時間,會恢復到幾乎看不出來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