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呢?

從沒有人問過蕭成煜這個問題,即便有人心裏有疑問,也不會直白同他開口。

這宮裏,唯一能問他的怕也只有太後和沈輕稚了。

不過如今太後不在宮中,不知道自己兒子是如何夙興夜寐,點燈熬油,自然就只能由沈輕稚來問了。

蕭成煜沉默許久,久到沈輕稚都以為他不會回答,正要找些別的話題打圓場,他才突然開口:“因為可以得償所願?”

沈輕稚微微一愣。

蕭成煜看著她,眉宇之間的嚴肅逐漸剝落,只剩下滿目的鬥志昂揚。

“年少時朕隨父親上朝,陪父親聽政,所見所聞,總有自己不喜之處,朝政累贅,政務繁冗,大楚已經行至枯木時。”

大楚開國至今已一百四十八載,百多年沉浮,百多年榮辱,這搜載著無數百姓,載著無數個小家,一直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可這艘大船,已經太老舊了。

蕭成煜偏過頭,目光順著明亮的琉璃窗,看到窗外的不枯不朽的松柏。

除了東西六宮和皇後的坤和宮,宮中最多的就是松柏,松柏經年綠意如新,不怕風雪,最是耐種。

蕭成煜的幹元宮中,最多的也是松柏。

看著那盎然的綠意,蕭成煜聲音裏有著難以被外人察覺的懼怕。

“父皇纏綿病榻多年,即便再如何雄心壯志,也終被身體拖累,幸虧朝中閣臣都還算上下一心,倒沒出現玩忽職守,貪汙腐敗等大案,大楚國祚也平順地傳到了朕的手中。”

“可這天下哪裏有萬世的基業,哪裏有永恒不變的繁榮,哪裏有永遠的一家天下,朕若是一味故步自封,得過且過,這個守成之君朕做得,可以後呢?”

“若是國祚不豐,國力衰落,大夏和北齊虎視眈眈,外又有漠北部族,總有一天,大楚也可以任人欺淩。”

“到了那個時候,朕怕是死了,也要從棺材裏爬出來,去同老天爺謝罪。”

蕭成煜的聲音很輕的,輕得如同一縷凡塵,輕得好似酒足飯飽之後的輕聲呢喃,叫人不自覺聽進心裏去。

他面色平靜,聲音輕弱,沒有平素的冷冽寒意,也沒有那巍峨的恢弘帝王意氣,只有繁華落盡後的真切心聲。

沈輕稚安靜聽著他訴說,這一刻,蕭成煜那張俊美的容顏越發耀眼,他身上似能發出明媚的光影,照亮每個人心中的陰霾。

蕭成煜說到這裏,沉默良久,然後才道:“父皇留了許多改革之策,朕自己也早有謀劃,這些改革是要一點點完成,要按部就班實現,即便如此,朕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散漫。”

“一旦步子慢下來,大楚的明天可能就是另一個結局。”

居安而思危,這才是一個帝王應該有的品質。

沈輕稚輕輕嘆了口氣,伸出手握住了蕭成煜的手。

他今日雖沒徹底好起來,但也沒了昨日那般病弱,沈輕稚輕輕撓了一下他的手心,只能感受到他不低於心火的熾熱。

不再如昨日那般燙得嚇人。

沈輕稚微微松了口氣,心道這還沒燒糊塗,什麽話都能同她說,再說下去,沈輕稚都要不敢聽了。

蕭成煜被她撓了一下手心,疑惑地看向沈輕稚。

沈輕稚眯了眯眼睛,沖他甜甜一笑:“陛下,臣妾以為,陛下說得對,做得也對,但陛下還是太心急了。”

“俗話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且不提如今前朝還不安穩,那麽多世家盯著,陛下想施展也施展不開,再一個陛下也是初登大寶,做皇帝大抵同做太子時是不同的。”

“現在的陛下,能看到許多以前看不到的角落,所以咱們還不如慢下來,按部就班過日子,等前朝穩定,潮水褪去,陛下也能看明白,想清楚,有打算了。”

沈輕稚聲音也很輕。

“臣妾說這話是僭越,卻也是真心,陛下全當臣妾同陛下閑話家常,笑聽便是。”

蕭成煜看向沈輕稚,眸色沉沉,有著讓人安心的堅定。

“你說,朕聽。”

沈輕稚想了想,便道:“臣妾其實也不太懂政事,但陛下如今每日都是在批奏折,實在太過辛苦了,臣妾瞧著那奏折一本比一本厚,大人們寫著也累,陛下看著更累,還不如……”

沈輕稚猶豫著說:“還不如先改革奏折?比如每一份奏折都定好字數,政事如果能寫完,那大人們可以同陛下閑話家常,若思寫不完,就去繁化簡,先撿著政事來寫,那些細枝末節便不重要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

蕭成煜看起來很是沉穩,卻到底年輕,很不耐煩看那些羅裏吧嗦的廢話。

他感嘆道:“今日讀了錦州布政使的折子,前面寫了幾百個字最近他吃了什麽,看了什麽,家裏如何如何,看得朕頭暈眼花,不知所謂。”

沈輕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