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老紀,看看我現在的好爸爸!

人活著必須講究輕重緩急, 對手藝人而言, 學藝出活兒最要緊。紀慎語就是如此,開學後不晨讀, 反而每天早起扔石子, 以此加強手部力量和準頭。

丁漢白不堪其擾, 被叮叮當當的噪聲驚了夢,開門一瞧, 廊下系著一排碎瓷片, 編鐘似的。定睛,原來還是他那堆海洋出水的殘片。

他說:“勁兒挺大了, 不用練了。”

紀慎語確認:“真的?”

丁漢白說:“抓得我一禮拜不見好, 入骨三分。”

三兩句就能沒個正經, 紀慎語再不搭腔。他要和丁延壽合雕極品玉,五個師兄弟,就算沒有丁漢白也還有二三四,師父信任他, 他必須圓滿完成任務。

動手那天, 丁延壽將五個徒弟全叫去玉銷記, 工具料子擺好,吩咐紀慎語畫圖。其他人坐成一排圍觀,噤著聲,盯緊每一筆線條。

丁延壽說:“慎語跟我學藝的時間最短,年紀也最小,但這回我選他來跟我雕這大單。”一頓, 瞧一眼紀慎語的畫,“未防你們誰心裏不服,所以叫你們來看著,畫圖、勾線、出胚,直到最後拋光打磨,看看他當不當得起。”

紀慎語壓力倍增,抿唇蹙眉,神思全聚在筆尖。他腦中空白無物,只有“獨占鰲頭”的設計,落實到筆上,逐漸將白宣填滿。

四人目不轉睛地看,姜廷恩耐不住,小聲問:“大哥,為什麽不叫你來雕?”

丁漢白故意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哪兒還有我的容身之處啊。”

他瞄一眼丁延壽,這大老板一方面賞識紀慎語,一方面是刺激他呢。那一頓家法只是傷身,這是要他的心也警醒起來,告訴他,玉銷記沒了他也行,別那麽肆無忌憚。

畫完勾線,一上午匆匆而過,紀慎語擱下筆環顧那四人,不好意思地笑笑。眾人無話,沒挑剔出半分不好,卻也沒誇,仿佛誇出來倒顯得虛偽。

丁漢白對上丁延壽的目光,挑釁道:“去追鳳樓包間,我請客。”

大家陸續離開,他上前握紀慎語的手,捏指腹,活動關節,再呼口熱氣。紀慎語指尖並著心尖麻癢起來,問:“師父這樣,你吃味兒嗎?”

丁漢白說:“對玉銷記好,你能開心,我能躲懶,巴不得呢。”

虧得丁延壽磊落半生,硬是被不肖子逼出這麽一招。他這樣想,先是明目張膽地偏愛小兒子,以此惹得親兒子奮進,奈何他算盤打得好,卻不知道那兩人早黏糊得不分彼此。

這一件獨占鰲頭公開教學,日日被四個大小夥子圍觀,紀慎語一開始還渾身不自在,到後面挺胸擡頭,將擅長的獨門絕技炫了一遍。

最後一日,拋了光的擺件兒奪目非常,那玉摸一把能酥掉心肝脾腎。挪去門廳擱好,不多時擠滿人來瞧,好不熱鬧。紀慎語留在後堂收拾,將雕下的玉石碎料斂在一處,這麽好的料子,丟一片碎屑都叫人心疼。

他忽然靈機一動,攢好收走,沒扔。回家後直奔書房,翻找一本從揚州帶來的舊書,教做首飾的。玉銷記的雕件兒繁多,大型中型氣勢磅礴,最不濟也是環佩印章,各個都有分量。可串子很少,手鏈項鏈屈指可數,顧客下定,也要排在大件後頭。

紀慎語想法萌生,立即落實到行動上,鉆進南屋便忙活了半宿。那撮子碎玉,出了三顆橢圓雲紋花珠,七八顆小而滾圓的如意珠,還有更小的準備鑲嵌戒指。

他遇上難題,攥著一把珠子奔入書房,把擦洗花瓶的丁漢白嚇了一跳。丁漢白鋪排著幾件殘品,笑意盈盈:“過來瞧瞧。”

紀慎語顧不上,走近攤手:“好不好看?”

丁漢白極為自作多情:“送我?”

紀慎語笑道:“請教你。”珠子少,穿金還是穿銀,戒指又要如何鑲嵌,小問題一堆。他被握住腕子,輕輕一拽,接著膝彎又被一頂。

丁漢白動手講究一氣呵成,眨眼工夫紀慎語已經跌坐於大腿上。他懷抱充實,說:“做首飾沒那麽簡單,你要做一條項鏈,做成之前要比對無數種樣子,然後選擇最佳。”

紀慎語很有眼力見兒,噘嘴香一口好師哥,問:“你幫我嗎?”

丁漢白無力招架,美人計都使了,哪怕做鳳冠冕旒也要幫。答應包辦金銀材料,又摟著講了許多,最後才問:“都明白沒有?明白了就看看我這些東西。”

桌上擺著五六件,別的也就算了,最裏面擱著件黑黢黢的瓶子。紀慎語被掐著腰,伸手夠到仔細端詳,擦來擦去再刮下曾臟泥,就著燈光瞧瓷器原本的顏色。

“茶葉末釉?”他微微吃驚,“是真的?”

丁漢白說:“真的,請你來修。”

紀慎語心臟絞痛,茶葉末釉珍貴又昂貴,毀成這德行真叫他心痛。“我要鐵,這顏色得用鐵做呈色劑。”他擱下東西,又拿紙筆,窩在丁漢白懷裏邊記邊說,“底足胎釉那兒是鋸齒狀,款識陰刻,內裏飄綠星……得改改釉水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