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道黑影子劃破拂曉, 落在廊下, 貼近屋門急促地敲,裏頭吱呀打開門, 守夜的管家帶著困倦, 不耐地問:“天還昏, 做什麽這般匆忙?”

敲門的暗衛說:“老大遞出消息,皇上駕崩了。”

管家登時醒個透徹, 一哆嗦, 轉身朝臥房裏走,未至房門前, 見門板先一步推開了。陳若吟披頭散發立在當間, 寢衣很單薄, 純白色,像只不好惹的厲鬼。

他睡得不安穩,聽聞動靜便起來,耷拉著眼皮說:“有信兒了?”

管家垂著頭:“相爺, 皇上駕崩了。”

遞消息的是摶魂九蟒的老大, 陳怡, 在皇宮帶兵看守宮門,是先前太子更換人手時安排的。陳若吟聽罷,仿佛沒聽清:“你方才說什麽?”

管家重復道:“相爺,皇上寅時一刻駕崩了。”

陳若吟拖長聲“哦”一句,終於覺出冷,縮著肩膀打個寒顫, 他念叨著,皇上駕崩了,邊嘀咕邊返回房中,趔趔趄趄地,像踩在不平坦的山道上。

“相爺?”管家叫一聲。陳若吟沒理,被魘住似的,管家連忙跟進去,備熱水布巾,朝服官帽,就像之前風光時的每一個清晨。

忽然,窗外鳥啼高亢,像極了哭喪。

陳若吟狠狠地一抖,醒過來,呢喃道:“天子駕崩,本相怎能不露面。”他逐漸笑起來,然後煞是開懷,“本相要進宮為皇上送行。”

梳洗更衣,穿戴好,陳若吟蕩著朝服的廣袖,手掌撫在橫襕繡的白鶴上頭,說:“皇上,你駕鶴西去,去的可真是時候。”

他威風凜然地走出大屋,天已經亮了,一輪初陽黃澄澄的,他這些時日第一次擡頭看。暗衛恭候著,稟報道:“義父,馬車備好,可以走了。”

陳若吟下階往前,踩過庭院中銅錢紋和蓮花紋的磚石,自顧自地說:“銅錢加上蓮花,寓意有錢花,本相沉郁多日,可風光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穿過數道廳堂,行至府門前,陳若吟大步跨過了門檻。奢靡至極的馬車候在那兒,一隊隨從也極煊赫,帶著迫人的氣勢。

陳若吟踩凳上車,坐進車輿裏,敞開小窗窺沿街的風景。百姓還不知國喪,與平時相同,忙碌地張羅著一日之計。

兩道車轍壓過,懸掛的鎏金燈搖搖晃晃,駛到長街盡頭,一拐彎,周遭頗為清肅。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迎面駛來一輛馬車,錦緞外臨時搭著素緞,四角嵌寶石的瑞獸也包著,就連同樣的燈也換成普通的白紗罩。

“相爺,”駕車的親兵認出來,說,“睿王的馬車在前頭。”

高頭大馬相對奔襲,越來越近,最終要拐上一條路。到路口同時停下,誰也不讓誰,車輿的門幾乎是同時推開。

孟霆元探出身,先看清丞相氣派的馬車,再看清陳若吟一身富貴逼人的紫袍。他無甚表情地說:“丞相,許久不見,消瘦了。”

陳若吟作揖:“勞睿王惦記。”他擺出一副傷心的模樣,“本相困頓於府中,卻始終擔憂皇上,可惜天不遂人願……”

如此惺惺作態,孟霆元冷著眸子,懶得再與這老匹夫周旋。“那就請丞相讓讓,”他說,“本王急著進宮,不可耽擱。”

陳若吟道:“本相怎敢與三皇子搶路,只是三皇子有所不知,我這兩匹馬乃突厥的烏山馬,難馴得很,更是只知進不知退。”

擺明不肯讓,還提及突厥,儼然無懼勾結蠻夷的罪名,陳若吟如斯猖狂,看孟霆元怒得變了臉色,便愈發得意地擋著路。

突然間,一顆珠子飛出,恰巧打在馬的眼睛上,馬匹頓時嘶鳴不絕,帶動車身劇烈地顛簸起來。陳若吟扶住車壁,驚慌道:“睿王的車中藏著刺客不成?!”

剛說完,不待手下的親兵抽刀,霍臨風從對面的車輿中掠出,似有寒光閃過,很快,馬蹄聲停了,兩匹馬已經斷頸倒在地上。

劍尖兒滴著血,霍臨風這才擡頭:“丞相,別來無恙啊。”

陳若吟陰著臉:“原來霍將軍躲在車輿內,一露面便殺本相的馬,是什麽道理?”

霍臨風說:“烏山馬乃突厥最下等的馬種,我軍俘虜都不要,丞相是沒見過世面,還是被蠻子唬弄了?”收劍入鞘,“本將軍有個毛病,看見下等的馬就想宰,看見卑劣的人就想殺。”

陳若吟輕笑一聲:“殺孽太重易折陽壽,定北侯已死,霍將軍可要好好活著。”

霍臨風回道:“那是自然。”他也笑起來,無形地與對方針鋒相對,“我爹走時告訴我一個秘密,是關於丞相的。”

陳若吟覺得霍臨風誆他,認為對方無非是想爭個口舌高低,轉念一琢磨,霍釗恨他入骨,被他害死前說不定真交代過什麽。

他半信半疑:“哦?什麽秘密?”

霍臨風道:“我爹說丞相未曾婚娶,亦無子嗣,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