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新蒸的棗花糕——”

店家拖著長音叫賣, 棚子裏坐滿了, 每桌擱著棗花糕、米粥,白色的熱乎氣四處氤氳。霍臨風和容落雲坐在這一片熱鬧裏, 吃呀喝呀, 已經將近半個時辰。

棚子外面便是街, 販夫走卒恁般忙活,各占其位張羅這一日的買賣。呼嚕一大口粥, 霍臨風說:“店家, 再來一碗。”

店家不敢怠慢,忙盛好端來, 恭維道:“霍將軍喜歡草民煮的粥, 是草民的福氣。”定北軍進城那日他看了, 認得霍臨風。

霍臨風未多言,繼續低頭喝粥,片刻後,一名高個子進入棚內, 沒空桌, 有些無奈地立著。容落雲瞄一眼, 好心道:“坐我旁邊罷。”

那人道謝,在容落雲的長凳上坐下,三塊糕一碗粥,像餓狠了,鬥笠都不摘便吃起來。霍臨風旁若無人,對容落雲說:“咱們等會兒往東邊逛逛罷。”

容落雲應一聲:“好, 聽你的。”

待他說完,高個子未擡臉,掩在鬥笠之下說:“二位小心蛇。”

咽下最後一口糕,他抹把嘴,起身匆忙地走了,霍臨風擱下幾枚銅板,心道,這張唯仁好大的膽子,居然要他付賬。

吃罷,霍臨風和容落雲沿街步行,朝著東,一路領略長安城的繁華。按說既到長安,合該盡快進宮面聖,他們卻悠閑,青天白日在街上晃悠。

“唉,沒法子。”霍臨風道,“皇上病重,暫時無法理事,可別真中了大哥所說……”那是大逆不道之言,他偏身離近些,對容落雲耳語,“沒準兒快崩了呢。”

耳畔一股熱息吹拂,容落雲縮頭躲避,赧然又心虛地環顧四周。這不正經的塞北人,他推一把,低聲道:“大庭廣眾,你注意點。”

霍臨風理直氣壯:“你又不是女子,怕什麽。”他將歪理辯得像真理,“旁人只當我與你關系好,哪能想到另一層上,你當斷袖那麽多嗎?”

容落雲哼道:“反正睿王府就有三個,兩個還不對眼。”

霍臨風噎住,好端端提睿王做甚,岔開話題道:“孟霆元一早就進宮了,不知碰壁碰得如何。”

如今太子把持朝政,以成帝需靜養為由,幾乎不許臣子面聖。孟霆元雖是皇子,但眼下和霍臨風一道,掌握陳若吟勾結蠻夷的證據,只怕更難見到皇上。

容落雲生憂:“那豈不是任由太子擺布?”不僅憂慮,還有些感慨,“身為皇子看似榮耀,可是父親病重連侍奉床前的機會都無,還不如尋常人家。”

霍臨風說:“睿王多年不得寵,恐怕也不太想侍奉。”

他們邊走邊聊,途經一處攤子,側身停下瞧攤上的物件兒,霍臨風拿起一把小琴,突厥人喜愛的,非大雍的琴樣。自勝仗以來,不少突厥的降民流入關內,各式器物也傳來,百姓覺得頗為新鮮。

霍臨風看琴,余光卻打在遠處的人潮中,容落雲動耳細聽一刻,說:“穿過前頭的巷子,就到東邊的坊集了。”

擱下碎銀,霍臨風拿著小琴離開,與容落雲拐彎進了窄巷。一巷三道口,牽連成片的民居,迷宮似的。

片刻後,一人拐進來,尋常衣飾瞧不出端倪,虎口結著厚繭,乃多年執劍所留。他顛著碎步往前,快到那棵老樹時,眼線一條銀線閃過。

小腿骨劇痛,低頭,只見一條琴弦穿過腿肚,兩頭悠悠地顫著。

靜無人聲的巷子浮出兩股氣息,他猛地看向老樹,這時霍臨風和容落雲一躍而下。霍臨風拿著缺根弦的小琴,道:“你就是蛇麽,哪個府養的?”

那人跌在地上,疼得半身抽搐,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亂掉。容落雲走過去,探手抓住對方的封腰,雙層的,沿著緣邊撕開,裏頭夾著一包藥粉和一小塊令牌。

與他曾在林中殺死的探子一樣,來自丞相府。

容落雲將藥粉包塞進對方的嘴裏,同時握住那根琴弦,鈍刀割肉,慢慢地拉扯。那人噎著發不出聲兒,瞪大眼睛,淚水並著汗水狂流,頸間的青筋幾乎要爆開。

待琴弦完全抽出,一小股血往外噴,泉眼似的,容落雲清亮的嗓子異常好聽,說:“回去告訴陳賊,南北雙煞來索他的命了。”

說罷,容落雲返回霍臨風身邊,兩人轉身朝巷尾走去。漸遠,前頭的街熙熙攘攘,墻頭蹲著耐寒的鳥雀,在冬陽下嘰喳。

霍臨風挑刺:“什麽南北雙煞,好俗啊。”

容落雲還嘴:“那你想個好聽的,南北雙雄?”

霍臨風說:“為何南在北前,我覺得應當叫北南雙煞。”

一出巷尾行至街上,便是另一番天地,兩個人繼續理論著,經過布莊、胭脂鋪、酒家食肆,空地上,還有身懷絕技的江湖人賣藝。

周遭川流不息,霍臨風大步走著,忽地,肩膀撞到一位長者。他伸手扶住,抱歉道:“見諒,老人家,你無礙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