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二哥, 辦妥了。”

陸準推門進來, 身上仍是體面的好衣裳,只不過新靴沾泥, 層疊的袖袍卷了二三落葉。他出了趟城, 沿著北, 將三百裏內的驛館走一遍。

他好比散財童子,凡是辦貨的小賈, 押鏢的趟子手, 還有來往的江湖人,皆收到他求吉利的祈福錢。

容落雲坐在桌邊, 茶水晾得溫熱適宜, 他給陸準倒滿一碗。陸準渴極了, 捧著碗一口飲盡,才說:“這兩日,他們便會散布塞北初戰告捷的消息。”

說罷,他問:“二哥, 能成嗎?”

容落雲道:“往來之人時常買賣消息, 他們收了錢, 讓說什麽都成。”面前擱著一碟煮蠶豆,他撚一顆,“瞧著罷,長安城很快便人盡皆知。”

陸準心中有疑:“偌大的長安城,僅靠咱打點的那些,便能傳遍?”

容落雲微微一笑, 捏著蠶豆,反手朝窗邊彈指,軒窗被擊開,街上的熱鬧勁兒直冒進房中。這般熱火朝天,無他,只因過兩日便是中秋佳節。

遇上好時節,誰不願聽好消息?

消息一旦入城,必定口耳交傳為中秋節添喜。

陸準憑窗低望:“我說怎恁多人,原是如此。”他語氣不善,好比用絲帛制刀鞘,鋒芒利刃盡紮在外頭,“塞北已惡戰多日,關內竟有心思張燈結彩,鑼鼓喧天!”

容落雲說:“百姓看皇宮的臉色罷了。”兩日後,宮中將設中秋宴,極盡鋪排之事,“長生宮已然擱置,皇帝恨著呢,來借中秋節沖喜。”

陸準一臉不忿,關緊窗,折返到桌邊挨著容落雲,他瞄一眼墻角,掩著嘴低聲說:“二哥,塞北並未大捷,為何如此散布來粉飾太平?”

容落雲亦瞄一眼墻角,低聲回道:“塞北告捷,霍將軍所向披靡,乃尋常人之願。可若是與蠻子勾結,並敵視霍家的人,估摸便坐不住了。”

一旦坐不住,則會暴露馬腳。

陸準茅塞頓開:“是散布給陳若吟聽的!”

容落雲嚼著蠶豆,朝那墻角努努下巴,說:“夜夜去探丞相府,終於截了這探子。”

那墻角儼然靠著一人,雖是漢民裝束,面孔卻與眾不同。深眼窩,鼻骨高挺,眉毛濃得猶如墨染,乃是突厥人的長相。

“二哥,此人如何處置?”陸準問。

正日薄西山,容落雲回答:“晚霞褪盡後,自會有人來取。”

長街裹著霞光,朝朝暮暮,始終熙熙攘攘,只是此間一片車水馬龍的盛景,不知大漠如何,會不會已經屍骸遍地?

定北侯霍釗尚且負傷,那掛帥的霍將軍是否能安好?

容落雲難解憂思,將蠶豆撚成豆沙,沒發覺入了夜。咚咚,來人敲門兩聲,他回神擡頭,問道:“何人?”

對方回答:“中秋將至,派香囊。”

容落雲又問:“哪種香?”

對方道:“一味蘅蕪,公子可中意?”

容落雲起身開門,對方進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給他。他接過,朝墻角一指,那兒擱著個包袱,看大小絕藏不下一名成年男子。

倘若骨頭皆打斷,團起來,便裝得下了。

對方將那“包袱”輕松拎起,明晃晃地離開了客棧。待人一走,容落雲抽出信,就著燭火細看信中字句,陸準湊來,悄麽聲地問:“二哥,這是三皇子送的密函不?”

容落雲說:“中秋宴飲,宮中到時的安排。”

由此能算出陳若吟回府的時辰,以及丞相府人手的調動。中秋夜那晚,丞相府戒備稍松,倘若那老賊有所動作,正是個出手的好時機。

陸準點點頭:“二哥,我與你同去!”

容落雲將信點燃,扔銅盆中,而後握住陸準的雙手。“二哥不會叫你涉險的。”他說,“兩日後你乖乖的,去街上逛逛也好,待在客棧也好,知道嗎?”

陸準哪肯,但未辯駁,只裝模作樣地答應了。

到了中秋當夜,長安城內火樹銀花,主街闊道上,盡是烏泱泱的百姓,皇宮四周更是熱鬧,宮墻裏繁弦急管,歌舞從戌時便未停過。

子時一至,禁軍調動,於宮門前守衛得儼如鐵壁,城中百姓聚集皇宮周圍,齊齊望著宮墻之上。

不消片刻,有人高聲喊道:“皇上來了!”

成帝,後妃,皇子重臣,皆在宮墻上現身,待百姓叩首,長安上方的夜空綻開明艷的花火,團簇不絕,亮得恰如白晝。

城南的枇杷巷內,一道黑影疾步向前,行至巷尾,仰臉看一眼絢爛的煙花。長安長安,豈知邊塞將士以命相搏,才換來此時的長安。

璀璨斑駁裏,那黑影走出枇杷巷,再沒了蹤跡。

而此時丞相府的梁上,容落雲抱劍側臥,已靜候半個時辰有余。

夜深,城中安生了許多,百姓多已歸家團圓,一輛馬車從皇宮側門離開,隨從眾多,瞧不見的暗處跟著影衛,皆以面具遮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