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3頁)

這時候,連州驛館房內。

一聲驚叫,兩眼紅,滿面輕薄汗水。

“怎的了?”陸準迷糊道,眼皮困得睜不開,“唔……無事罷……”

容落雲抑著喘息聲:“無事……”他抹一把臉,凈是汗,耳根子都潮乎乎的。撩帳下床,像是渴壞了,捧著茶壺咕咚咕咚猛灌一氣,胸膛也沒個安生,起起伏伏好似洶湧的浪。

街上更夫經過,已經寅時了,容落雲踱至窗前,任風吹,仍有些心悸。他夢見霍臨風了,那人眉目如舊,可身上的舊疤覆蓋新的,恁多的傷。

塞北的情形如何,他不知。

霍臨風安好與否,他亦不知。

腳邊一暖,狼崽子跳下床尋他,往他腳背上臥。常言道,狼是養不熟的,這小畜生又咬過他,誰成想如今倒對他親昵。

容落雲已然難眠,搬凳守著軒窗,趴在窗台上。雖然他與霍臨風遠隔千裏,望不見,碰不著,幸好還共著一輪明月。

他枯坐一宿,直至晨時天亮。

容落雲扭臉喚道:“老三,有人偷包袱!”

陸準美夢正酣,一猛子躥起來:“誰!誰偷我的銀子!”赤足沖下床,敞著衣襟抄起一雙彎刀,“我玉面彎刀客宰了他!”

一夜寥落輕輕散,容落雲露出白牙,抱著狼崽在窗前嬉笑。“逗你的,快梳洗罷。”他看著那雙彎刀,被提了醒,“老三,咱們不能大喇喇地進長安城。”

長安乃朝廷所在,陳若吟的眼線必定密布城中,切忌名姓暴露。

二人商量一番,梳洗更衣,離開驛館後繼續趕路。漸出連州地界,愈發向北,風土人情與江南大不相同。

容落雲經年未回,草木磚瓦皆含舊憶,一路撩撥至極。

兩日後,驍衛軍駐紮值守,高墻灰灰,城門洞開,外面是流淌的護城河,伴著兩岸垂楊柳。裏頭鱗次櫛比,便是魚龍不盡的長安城。

一輛錦緞馬車搖搖晃晃,過城門,經長街,入了大雍最為繁華的地方。隱隱約約的,馬車中逸出“嗷嗚”一聲,像極了野狼。

駕車的公子眉清目秀,穿團繡紫衫,一層金絲紗袍,既然周身盡是富貴氣,腰間便掛一枚素雅的翡翠方牌。

他偏過頭,沖著車輿內低聲:“表哥,捂嚴實些!”

車輿中,那表哥懶倚軟枕,青衫廣袖,仍能瞧出肩頭瘦削,封腰纏一條珍珠白玉鏈,勒著細弱的腰身。兩腿微蜷,綾鞋未染纖塵,耷著手,時不時掩面咳嗽兩聲。

這一身帶病的風流態,藏在車裏,簾子吹動才泄露三分。

江湖人慣會胡鬧,搖身一變,劫道的變成矜貴小公子,當真像個聰穎的富商。那力能撼樹的,假意落葉隨水,佯裝病懨懨的公子哥。

唯獨畜生堅守本真,齜牙豎耳,不停地嗷嗚。

容落雲一掌敲昏這“兒子”,傾身吩咐:“表弟,先尋個落腳之處。”

噼裏啪啦,陸準心中的小算盤一通響,馬車、衣裳、冠子玉佩,接下來住店又要花費多少,愁煞人了!他憤憤道:“早知不扮有錢人,我心疼!”

容落雲噗嗤一笑:“我說扮窮書生,誰叫你肚腹無墨?”

陸準辯不贏,撇撇嘴,拐入另一條長街。此街四通八達,一直走便能尋到皇宮,街旁的鋪子也都要價頗高。

馬車停在集賢客棧外,小廝先敬羅衣,殷勤地牽馬撩簾,容落雲一股子病弱矯情勁兒,踩凳下車,沾地後還顫了顫。

陸準瞧不下去:“哥,過了。”

容落雲端著手:“怎的過了?”

陸準小聲說:“比月子裏的婆娘還虛弱。”

“……”容落雲無言可對,挺直些,等著小廝拎好行李。忽地,不知打哪兒沖來一人,侍衛裝扮,吼道:“把馬車拉走!快點!”

小廝趕忙拉車,來往的行人也紛紛讓一條路,容落雲望去,遠處一隊人馬前來,親隨數十,馬車四角掛著銅鎏金的宮燈,在這繁華街市更顯煊赫。

陸準問:“何人如此陣仗?”

周圍的百姓說:“大雍的三皇子,當今的睿王!”

看方向,應是離宮回府,馬首與客棧外的石獅子擦肩,愈來愈近了。容落雲立於人潮,目不轉睛地盯著車輿,小窗虛掩,僅留一道縫隙。

咚的一聲,一顆珍珠飛入車輿,滾落在地毯上,被一只戴著玉戒指的大手拾起。

倏地,又來一顆,再一顆,共飛進來三顆珍珠。一一拾起,那只手緊握住,另一只欲擡手推窗,卻頓在半空,最終輕輕放下。

馬車漸漸駛遠,人潮如初,又恢復之前的熱鬧。“客官裏面請!”小廝已拎好行李,扯著嗓子喚道,陸準擡腿,一打眼愣住。

“表哥?”他疑道,“封腰處的珍珠白玉鏈怎散開了?”

容落雲攥著玉佩:“無妨,進去罷。”

一路顛簸跋涉,兩人終於抵達長安,暫且落腳。十七載過去,城中熙攘未變,老的死去,小的長大,估計沒人記得當年發生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