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3頁)

半晌,吐出“斷袖”一詞。

容落雲轉臉望來,笑意和煦,輕輕點一點頭。紅巾翠袖非他所想,天地之間,他也只與霍臨風糾纏一截斷袖罷了。

憑他的心性,這樁情事絕不該宣之於口,但如今,斯人遠去千裏,他落個睹畫相思的下場,夠辛苦了。

胸中那一汪酸水兒越積越多,要漲死人,即使死不得,也要漚斷了肝腸。故而旁人提及,他不回避。旁人察覺,他不掩飾。旁人明晃晃地問,他便赤裸裸地答。

容落雲離近些,擡手撫上畫中的臉龐,想問一句——你到家了嗎?

此刻院中,撲來一只灰羽豆眼的信鴿,雨季飛去長安,住到今時今日才歸來。小東西盤旋片刻,循聲至窗外,掠過陸準朝容落雲飛去。

探指接住,容落雲解下鴿腳的字條。

紙上僅有幾字,讀罷,眼底卻遽然一驚。

……

“少爺,怎恁多人!”

“籲!”霍臨風勒緊韁繩,縱馬馳騁多日,出了關,不眠不休終至塞北地界。前方便是城門,遙遙一望,似乎擠滿了百姓。

本想先去軍營,見狀,他說道:“走,過去看看。”

愈走愈近,隱約聽見百姓的呼聲,一到城門口,所有人列道兩旁,讓出一條寬闊的路來。把守的侍衛齊齊抱拳:“恭迎小侯爺歸塞!”

霍臨風未來及出聲,大片百姓也跟著喊道:“恭迎小侯爺歸塞!”

好大的陣仗,小侯爺抹把臉,一路風塵唯恐有損英俊。他喚來守城門的總兵,道:“大夥兒的心意我領了,盡快疏散,我先去一趟軍營。”

總兵稟報:“小侯爺,侯爺在府中,吩咐您先回家去。”

霍臨風微怔,他爹一向是輕傷不下火線,難道傷勢加重?再不敢耽擱,揮劍作鞭,立即奔向定北侯府。

沿途的樣子變化些,垂髫小兒長高了,賣餅的老孺佝僂得更甚。

走時恰似昨日,如今歸來,又仿佛經年已過。

及至侯府外,霍臨風下馬飛奔,跨進門檻便刹停腳步。塞北冷了,守門子的老管事竟穿上小襖,揣著襖袖,立在門洞正對著他。

那身後,丫鬟小廝,馬夫花匠,三五老眼昏花的嬤子。人那般齊整,擎等著,打長安的旨意一下,日日幹完活兒便這樣等著。

霍臨風破天荒的,有點怵:“我回來了……”

不知誰先喚一聲“少爺”,哭腔,唱大戲似的。眾人蜂擁而來,丫鬟們曉得避嫌,那嬤子管家,仗著資格老年紀大,將他好一通揉搓。

腿腳麻利的,一溜煙兒去內院報信,各屋都準備著接風。

霍臨風被簇擁著,穿過前院,一眼看到圍廊邊的玉蘭樹。他腳步未停,進頭廳,直出旁側小門,一口氣走到了正院廳堂。

圈椅中無人,霍釗平日喜歡坐在這兒,擦劍讀書,嘮叨些教誨他的話。他打開桌上的漆盒,裏面豆餅、蒸梨、糖漬花片,都給他備好了。

霍臨風匆匆離開,過垂花門,瞧見垂蓮柱上的鈴鐺。梅子不知何時來的,說:“入秋風大,夜裏鈴鐺一響,夫人總是驚夢。”

回回披著衣裳出來瞧,回回都落空。

霍臨風心頭忽酸,一躍,將鈴鐺拍得響起來。

他飛奔進內院,佛堂外,白氏襖裙玉簪,攥著帕子立在屋檐下。“娘!”他高喚一聲,沖過去,張臂將白氏一抱,顧不得有失體統。

白氏捶著他的肩:“休要胡鬧,快放娘下來。”

霍臨風松開手:“娘,我回來了。”他仔細端詳,男兒家,滿腹關懷之語不好意思說出來。

驀地,瞥見北屋窗內閃過人影,他問:“我爹在房裏?”

白氏說:“快去瞧瞧罷。”

霍臨風聞言便去,一進屋,看見霍釗坐在榻邊,未戴冠,外袍披著,儼然是養傷的狀態。霍釗亦擡眼看他,無論傷情如何,那雙眸子總是淩厲得分毫不減。

父子倆大半年未見,沉默相視,冷靜得令房中結冰。

良久,霍臨風走到霍釗面前,屈膝躬身,以小兒姿態扶住霍釗的雙膝。他仰起臉,知道父親最想聽的是什麽,掏出兵符與軍簿,簿上記錄闔軍人數,水陸騎射等類別,以及各處用兵的情況。

他道:“未曾懈怠,徹行己任。”

霍釗閱罷,大手撫上霍臨風的肩,說了第一句話:“紅巾已備好,明日掛帥策軍,此戰由你全權負責。”

霍臨風應道:“是,屬下領命。”

未有一字關懷,亦無半句衷腸,只有一道不容違抗的軍令。霍臨風曉得,所有等候與擔憂,大概都在憑窗的偷偷一望裏。

誰料,肩上的大手輕移,拍拍他的臉頰。

霍釗吐聲:“瘦了。”

這廂倦鳥歸籠,那廂蠢蠢欲動。

數千裏外的無名居中,火星針眼兒大,紙條漸漸燃成一撮灰燼。容落雲坐在榻上,裁紙蘸墨,就著傾瀉進來的日光輕輕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