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股冷勁兒是容落雲的琉璃罩, 並非無堅不摧, 實則禁不起磕碰。眼下霍臨風丟一句渾話,扔一聲叮囑, 那罩子便逐漸生出裂紋, 破碎開, 露出裏面顫悠悠的內膽。

容落雲後退半步,踉蹌不穩, 瞧上去好似玉山將崩。

霍臨風下意識地去扶, 伸手撈住對方寬大的衣袖,紗袍柔軟, 他虛虛地捧著。如火的貪婪燒起來, 想由虛變實, 握緊這袖子一拽,再碰碰對方不知涼熱的指尖。

事與願違,容落雲輕擡胳膊,把衣袖也抽走了。兩人立在桌旁, 對峙著, 僵持著, 各自的表情皆不好看,難以界定誰占了上風。

朝暮樓外甚是嘈雜,而後傳來砸門聲。

黃昏已至,來尋快活的恩客堵在門口,急得抓心撓肝。

霍臨風拾起那封家書,折好塞懷裏, 還慢騰騰地正一正衣襟。左右不是他的生意,他不怕耽誤,問:“真不放人?”

容落雲答:“不放。”

霍臨風頗覺無奈,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模樣。眼前這含很記仇的東西,先是明目張膽地擒人,挑釁他,勾著他來受辱,他馬不停蹄地來了,再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就不放人。

他心裏門兒清,容落雲擒得急,還未來得及審。“審完才放?”他索性不加遮掩,將話直接挑明,“那宮主何時才能審完?”

容落雲道:“也許你天亮睡醒,張唯仁已經在將軍府門外了。”說話時吊著眼尾,說罷眉宇間顰蹙,他被霍臨風好整以暇的姿態惹惱了。

偏生姓霍的沒完沒了,提醒:“嚴刑拷打無用,你我的糾葛別傷著旁人。”

容落雲驀然笑道:“霍將軍多慮了。”他意有所指地環顧一圈,襯著樓外的喧鬧叫嚷,“我非但不用刑,還要讓他快活快活,讓鋼筋鐵骨在這溫柔鄉裏泡軟了,再撬他的嘴。”

霍臨風微微色變,竟有這等好事,他也想泡一泡……

端著正人君子的架勢,琢磨不正經的風流事,咂摸如魚似水的銷魂滋味兒。他盯著人家,眼神幾經變幻,坦蕩蕩,直勾勾,猶如餓狼覷著嫩羊,那點心思簡直呼之欲出。

容落雲被如此瞧著,怎禁得住,撇開臉喊道:“開門,迎客!”

鶯鶯燕燕憋壞了,嬌呼著從房內出來,老嬤穿金戴銀,一邊諂笑一邊踱向門口,待大門稍開,浪潮般的臭男人湧入,攪渾這一室濃香。

空蕩的朝暮樓瞬間被填滿,座無虛席,四周調情的,點菜的,光是“心肝寶貝”便不絕於耳。好些個當官的,瞧見霍臨風杵在這兒,連忙捧著杯盞來敬酒。

心思相同,本以為霍將軍不好這一口,原來亦是同道中人。

辦事時不見這些人積極,喝花酒卻如此殷勤。霍臨風不搭理,只一個眼風掃過,嚇退一圈酒囊飯袋。

容落雲見狀,哂笑道:“與其嚇唬人家,霍將軍還是趕快回去罷。”

霍臨風揉揉眉心,竟拉開椅子一坐,大喇喇的真像個爺。“這麽多人尋快活,我尋不得?”他摩挲綢緞鋪的桌布,仿佛撩撥佳人的衣裳,“本將軍既無嬌妻,也無美妾,唯一的體己人還棄我而去,我回去做甚?”

前前後後將近一月,為那一樁舊事,他心中飽受折磨,明明旨意不是他頒的,謀逆不是他陷害的,人更不是他殺的,憑什麽叫他活受罪?!

就因為霍釗是他爹,那也不是他決定的!

他當年才六歲,那場面還嚇壞他了呢!

霍臨風積攢著一腔委屈,半斤不甘,八兩無可奈何。見不到容落雲還好,一切心思化成相思,睹著畫像也能排解。可今日見到了,冷嘲熱諷不說,此刻還嫌煩似的攆他走。

那好,他也受了刺激。

他等會兒開一間上房,也跳個樓!

老嬤不知其中內情,瞅見霍臨風,猶如瞅見一座四千兩堆成的金山。斟酒上菜,親自守著噓寒問暖,還沖容落雲努努嘴:“公子,別杵著,妨礙將軍看跳舞。”

霍臨風說:“不妨礙,看著還下酒。”

容落雲五內郁結,似乎聽個“酒”字便能醉,臉頰騰地漲紅了。霍臨風瞧得真切,端起一盅,聞著醇香記起一件荒唐事。

“婆婆,”他問,“聽說朝暮樓還賣補藥給客人?”

老嬤嬉笑:“要的,畢竟不是人人都如一樣將軍勇猛。”

提及補藥,容落雲憶起竹樓那一夜,耳根子暗暗燒灼。他煩道:“老不修,你怎知他沒吃過?又怎知他勇猛?”

老嬤卡住,霍臨風說:“我吃沒吃過,有人清楚。”一擡眼,啞著嗓子放慢語速,剝皮拆骨似的,“我勇不勇猛,有人更清楚。”

容落雲的薄臉皮掛不住了,在他的地盤臊白他,豈有此理。“霍將軍那麽厲害,不找個姑娘?”他拂一拂袖子,“隨便挑,我請。”

霍臨風冷了臉,酒明明是辣的,灌進去變成一汪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