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葉迦瀾(二十二)

本該為兄妹而設的界線從何時起開始不清白分明。

這個問題就像寒潭映月,分不清究竟是哪一縷月光先撫摸水,還是哪一滴水先承載月光。

何時何故,誰先伸出手,誰先悄悄越了界。

無從求證。

他們都沒有拒絕對方的靠近。

葉迦瀾將被子重新抱回床上,酒店中大約沒有想到會有人選擇住同一套房、同張床竟還需要分開睡,因為床上只有一張大被,白,寬,許盼夏坐立難安,站在門口,一直低頭玩手機,卻也忍不住偷偷望一望他,手指不停劃拉屏幕,眼睛瞧瞧窺葉迦瀾。

葉迦瀾在整理被子,床上原本鋪的那個給許盼夏,攤開,再向內折,先左右,再折尾部,成面包卷般的緊緊包裹,同枕頭放平;抱來的那一床屬於他自己,折的要大一些。

許盼夏有些渴。

她倉皇低頭,看著葉迦瀾;後者也格外不自在,視線轉移,望向木桌上擺放的一束花朵。

兩個剛畢業的青少年,花掉了超過他們日常生活消費水平的錢來訂一家奢侈酒店,此刻又因這種超出他們日常生活的同床共枕而感覺到不安,慌亂。

最慌亂的還是許盼夏,她感覺有什麽東西控制不住了,好像小時候跟隨媽媽放風箏、卻不小心弄斷了風箏線,無論如何徒勞去捉那一絲線繩,都碰不到,它順著指間依依不舍滑落,飄向天空——

一如失控的現在。

許盼夏問:“誰先洗澡?”

“你吧,”葉迦瀾拿著衣服,他有些不自然,“我去下面買些水果。”

許盼夏傻傻:“明天再買不可以嗎?而且剛剛我記得外面有歡迎水果和糖。”

葉迦瀾輕輕咳一聲:“我想出去轉轉,沒事,你先洗澡,很快就回來。”

許盼夏終於反應過來,臉蹭地一下通紅:“好。”

她的心臟噗通噗通,狂跳不停,知道哥哥為了讓她放心洗澡而特意離開,可一想到等會兒就要睡在一張床上,她就想要大聲尖叫,想要打開窗戶對著外面吼,想要原地蹦蹦跳跳好幾圈。

許盼夏立刻去翻自己的小行李箱和酒店備品,除了基本的一次性梳子牙刷牙膏外,還有整塊兒香皂,一次性的剃須用品,浴帽……

怎麽辦怎麽辦。

許盼夏想要給自己身體做一個完整的脫毛,她懊惱自己前些天沒有和朋友一同去做美甲,她後悔沒逛街時沒有聽售貨員的話來買促銷的手膜足膜。

她真是一個傻子。

傻到完全預料不到今天晚上要同葉迦瀾睡在同一張床上,她甚至連香水都沒有。

許盼夏從沒有像今天這般洗澡緩慢,也沒有如今天一般將牙齒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地刷、清理,她隱隱約約感到今天晚上會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她既期待又忐忑,憧憬又膽怯。

第二遍刷牙漱口後,許盼夏聞了聞自己的身體,擔心不夠香,又拿了酒店裏送的一小瓶身體乳,擠出,在掌心揉熱、化開後,均勻地擦在自己的脖子、胳膊、腿上——

順其自然。

許盼夏對鏡子裏的自己說。

順其自然。

隔著鏡子,她驚異地看到鏡中自己的神情,白白凈凈,臉頰不知是被熱氣熏、還是情緒催發,從下面透出一些淡淡的蜜桃的紅。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好燙。

十八歲的她正為這偶然的、大膽的、同心上人的同床而感到不真實的夢幻。

許盼夏小心翼翼地揭開酒店備的一次性漱口水,剛倒進口中,含著,還沒來得及吐出,聽見外面刷卡成功的一聲“滴”,緊接著是葉迦瀾的聲音:“我回來了。”

許盼夏一個哆嗦,將那些漱口水全都咽下,說不出的味道,辛辣清涼的薄荷和橙子檸檬,要在她喉嚨裏轟轟烈烈地打上一架,她什麽都不能再想了,整理衣裙,慌忙走過去,手按在臥室和外間隔著的玻璃門推拉門把手上——

嘩啦。

即將二十歲的許盼夏打開推拉門,她轉身,對著正在整理床鋪的葉迦瀾說:“上一次是我先洗,這次你先洗吧。”

比兩年前成熟了許多的葉迦瀾沒有擡頭,他說:“想吃什麽水果就打電話給前台,讓他們送上來。別想著替你哥省錢,知道嗎?”

許盼夏不吭聲,轉身就走,也沒說“吃窮你”這種話,她心情並不太好,從踏入這熟悉的房間後,她便又開始沉默了。

葉迦瀾仔細撫平被子上的褶皺,像撫摸她顫栗的背部,像替她揉因為緊張而抽筋的腳趾。

葉迦瀾承認兩年前自己的青澀,他甚至沒辦法大方地說出如今天這般的話語。那個時候,剛高考後的他還不夠富裕,那兩個晚上的房間讓葉迦瀾選擇放棄購買之前看上的一個微單,但他從未為這個取舍而感覺到後悔。

遺憾的是那時他的確生澀,生澀到不知套竟然還有標準尺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