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葉迦瀾(十一)

落了一場小雪,暖氣已經開了,許盼夏睡得迷迷糊糊踏下床,一腳踩到熱乎乎的木質地板上,才驟然醒悟,原來自己已經到家了。

不,確切地說,是葉光晨和葉迦瀾好心提供給她的“家”。

在這家庭中,沒有一個人和她有血緣關系,她稱呼葉光晨還是“葉叔叔”,至於葉迦瀾,在無人時候直接叫他名字,連名帶姓——“葉迦瀾”。

有人在的時候,她會叫他“哥哥”,禮貌的、有距離感的。

許盼夏花了五分鐘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才意識到自己又做了那個長長的、噩夢,當年撞見媽媽和陌生男性的親密讓她遭受到嚴重的打擊,她那天晚上就病了,過了一個星期才好。

其實許盼夏和許顏的關系要比亞洲國家中絕大數母女還要好,就像許顏所說的,她是許顏身上的一塊兒肉,是她毅然決然用自己血肉喂養大的孩子,世界上絕不會有人比許顏更愛她,而世上也絕不會有人能超過她在許顏身上的重要性。

她就是另一個許顏。

曾經的母女倆也曾無話不談,晚上擠在一張床上睡,許顏摸摸她的胳膊,講自己過往的一些稀裏糊塗的感情史,講自己被原生家庭拋棄……不為別的,只為給許盼夏提個醒,莫要重蹈覆轍,擦幹凈眼睛,認清世上男人大多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年輕時候,千萬別為愛情上頭而不顧自己前程。

沒什麽比愛自己更重要。

但好像從認識葉光晨後,許顏就很少和許盼夏談這些了。也不清楚是不是受到葉光晨的影響,許顏也開始期許許盼夏的未來,期許她能讀個好點的大學,最好是師範類的;讀研後通過人才引進或者校園招聘進入學校,成為一名光榮的、有編制的人民教師,就能吃上鐵飯碗。

以前許顏很少會談這些,雖然希望女兒成績優秀,但不會具體到這麽詳細。

現在想想,其實一切都有征兆。

無論是許顏,還是葉迦瀾。

就像雪崩前的冰雪破裂和雪下暗藏的轟轟低鳴。

只是沒有經驗的許盼夏毫無察覺。

她那時還太年輕。

許盼夏在這裏度過了無所適從的三天,葉光晨的胳膊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日常生活還是挺受影響,他暫時不太適應什麽都一只手做。不過因為家中有新阿姨,所以日常起居也不必太擔心。

至於葉迦瀾,他還是繼續做那個“完美的好哥哥”,只要許盼夏不同意,也絕不會來她的房間。大部分時間暫時充當司機,以及專心看書,驟然間,倆人好像又回到許盼夏剛搬到這裏時的模樣,井水不犯河水,道路朝天各走一邊。

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天,許盼夏和葉迦瀾的車票是下午兩點十五出發的,中午飯的時間便提前到十一點鐘。葉迦瀾和葉光晨都是這樣,習慣性地留出富裕的時間來應對突發狀況,在他們那萬無一失的計劃中,永遠都有一個應急的plan B。

許盼夏偶爾想,或許自己就是他們那事無巨細中藏著的那個萬無一失。

出門餃子進門面。這天中午的飯吃的是張阿姨親手包的鮁魚餡兒大水餃,個頂個的圓滾滾,味道也鮮,一口下去全是肉。許盼夏吃到第九個的時候,聽葉光晨問:“你還去看看你媽嗎?”

餃子在口腔中忽然變了味道,好像被死去的魚刺狠狠紮透了咽喉。

許盼夏低頭:“……不去了,我請的假時間很少,來不及。”

葉光晨沉吟片刻,又說:“都過去這麽久了,她當時也是有苦衷。”

他自知不是許盼夏的正經父親,因而很少會擺出高高在上為你好的姿態來教育她。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他也謹慎地維護好邊界,平時也會叮囑葉迦瀾,要好好待妹妹,莫要和妹妹起爭執。

但葉光晨還想著嘗試將母女倆關系拉近,更何況許盼夏馬上要回學校,不免多說了一些:“其實她也是為你好,她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很不容易……”

話沒說完,葉迦瀾說:“爸,你能把醬油遞過來嗎?”

許盼夏埋頭,慢慢咀嚼餃子。

葉光晨頓了頓,拿了醬油遞給葉迦瀾,葉迦瀾往自己的小料蘸碟中倒了倒,筷子夾著蘸了蘸,葉迦瀾說:“這醬油味道不行,張阿姨,這是在哪裏買的?”

張阿姨說:“是葉先生之前說的那個做醬油的店呀。”

“是嗎?”葉迦瀾說,“看來他們做得越來越敷衍了,這味道不行。”

他穿著白色的羊絨上衣,衣服雪白,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戴著黑色頭繩的手,手腕的骨骼感很重,隱隱有青筋。

葉光晨說:“就你嘴巴挑,你妹妹不回家,你寒暑假回家也住不了幾天,能吃幾次他家醬油?還能記得什麽味?”

話題就此岔開。

葉光晨再不提許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