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盼夏(四)

許盼夏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那張紙上的字,一顆心懸起來,她倉皇地伸手抓住那張紙,低聲說:“謝謝。”

葉迦瀾沒說話,轉身就走,還是回到自己座位上——他個子高,理所當然地被排在後面,不過不要緊,輔導班總共二十四個人,教室空間大,都能看到黑板。

許盼夏更尷尬了,她將這惱火的草稿紙拼命團成一個紙團;剛想丟出去,又頓住,將紙張抹平,狠狠地用點塗式塗改液往那些字上按,一下又一下,直到把那些寫著葉迦瀾的字全都蓋得一幹二凈,什麽都不剩。

做完這一切後,她才將草稿紙團好,一擡手,打算往教室後面那個大垃圾桶投籃——

那個方向離葉迦瀾的位置很近,許盼夏剛剛高高舉起手,就瞧見葉迦瀾的眼睛。

他摘下了眼鏡,沒有鏡片的遮擋,這雙眼睛顯得要比平時銳利許多。

許盼夏的手僵住。

停在半空中。

誰都沒有說話,外面狂風夾著驟雨敲打著教室玻璃窗,許盼夏穿著白色的T恤深深地貼在身上,她生理期身體就是如此,陣痛時出一層冷汗,緊緊貼在身上,又難受又悶。葉迦瀾是和她同色的白T,上面沒有任何圖案,最大尺碼,穿在他身上有些松垮,骨架卻又自然地撐起,他就如此直視著許盼夏,直到她不敵,移開視線。

許盼夏又尷尬又難受,她無意識間在草稿紙上寫的名字被他撞破,這簡直比在他面前袒露身體還要令她痛苦。

至少皮膚和心臟中還隔著骨肉,不至於如此洞察、清清楚楚地直白。

往後的課程,許盼夏完全沒有心思聽下去,更不要說數學題,做得一塌糊塗,幾乎完全不像話,老師收她的試卷上去時,大致掃了一下她的試卷,搖頭嘆氣,那嘆氣令許盼夏愈發羞愧。

好在最後一節課了,留了半小時自習訂正的時間,老師就在講台上坐著,他們想要問問題,可以直接舉手,老師會走過去解答。

許盼夏沒有舉手,她身體不舒服,剛才已經請假去了一次衛生間,幸運的是衛生巾看起來還能堅持到放學,不幸的是外面風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架勢,失去傘的人很難從這裏狂奔到中午的餐館。

許盼夏趴在桌子上,老師體諒她身體不適,也沒有說什麽,只低聲給前面兩排的一個同學解答疑惑;風雨在嘗試撼動並不嚴密的窗子,許盼夏握著一支紅色的筆,在習題集上重新抄下黑板上老師所寫出的正確解題步驟,抄完了,再將整個題目寫在錯題本上,用一支黑色的自動鉛筆重新演算,嘗試自己去解。

教室中沒有人竊竊私語,只有老師低低的講題聲,生理期的陣痛一段續過一段,最痛的幾段過去後,從肚子到腦袋都仿佛疼到麻木,不再敏銳,許盼夏右手擱在桌子上,左手在桌下悄悄揉著肚子,不知不覺中閉上眼睛。

不輕不重的兩聲敲擊聲,驚動睡眠。

許盼夏睜開眼睛。

教室中已經空無一人,只有葉迦瀾站在她桌子旁——他單肩背著書包,手指從她桌子上收回:“放學了。”

啊。

許盼夏動了動麻木的胳膊,漸漸起來。

已經放學超過十分鐘了。

她嚇了一跳。

輔導班每個班都是老師自動喊下課,後面懸掛著鐘表,秒針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許盼夏頭皮發麻,她剛才竟然睡得這麽死,一下就睡過頭,連老師喊下課的聲音都沒聽到。

而現在,教室的前後門都開,外面的風雨嘩啦聲愈發明顯,大有不澆透土地不罷休的濤濤氣勢,許盼夏感到一股熱流,於是不敢大幅度動作,只茫然地看著窗外。

葉迦瀾只說了那句話,便徑直走向教室門口,許盼夏眼睜睜地看著他撐開傘,看著他那把能順利容納兩人的大黑傘在他手中開出花,看著他——

葉迦瀾站在教室門口,轉身看到許盼夏,他沒有戴眼鏡,隔著遙遙空氣望過來,那眼神令許盼夏沒由來心底生悚,她移開視線,整理自己的試卷和書包。

將筆蓋合上,自動鉛筆按一下,將露在外面的鉛芯和那一截收回去,一股腦兒放進筆袋,拉拉鏈……

許盼夏快速地做著這些,卻沒有聽到腳步聲,也沒有衣服和書包摩擦的聲音,只有風聲、雨聲,玻璃窗被風吹到微微振,教室如此安靜,安靜到好像只有她一個人被拋在這裏。

她有些為這個念頭而難過,下意識擡頭,不需四處尋找,就看到葉迦瀾。

他仍舊站在原地,仍舊在看她。

輕微的撕拉聲。

許盼夏將書包的拉鏈合上,雙肩包,她背了兩次才背好,局促地整理著書包肩帶,期期艾艾地望著葉迦瀾。

直到葉迦瀾終於開口,問:“你傘呢?”

許盼夏說:“中午吃飯時忘在餐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