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葉迦瀾(二)

葉迦瀾看到許盼夏的腳,不自然地動了動,右腳往旁邊挪了挪,好像是要逃跑,又被什麽東西固定住,牢牢地困在此處。

這是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過的微小習慣,頻繁地出現——在她每一次撒謊的時候。

許盼夏不看他,神態鎮定:“現在還不是。”

衛長空笑著接過話茬:“許同學想說服我參加校運動會的長跑項目,我要她來請我吃飯……”

他倒豁達,看許盼夏被自家兄長問責,急忙出來解釋,以免制造什麽誤會。

事情的確不算復雜。

許盼夏是她們班的副班長,這次班長忙著管理下一屆的直系新生,就由她負責統計學校的秋季運動會名額。男子有個兩千米長跑的項目,時間長,又累,沒人願意報。在大家都不主動的情況下,動員同學也成了一份要緊的任務。不得已,許盼夏便找上關系最好的衛長空,而衛長空痛快答應,條件則是讓許盼夏請頓飯。

今天要是換了其他人,衛長空早就痛快認了“許盼夏男友”這一身份。

可今天不行,許盼夏的哥哥在呢。

當著哥哥的面,衛長空收斂點吊兒郎當,耐心地解釋來龍去脈。

葉迦瀾微笑,禮貌地說自己妹妹年紀小、不懂事,給他添麻煩了。

不等衛長空拒絕,葉迦瀾擡手,請服務員多加兩個凳子。

“今天一塊兒吃吧,人多了熱鬧,”葉迦瀾說,“我是她哥,這頓飯我請。”

在周圍一頓“長兄如父啊”“還不快叫哥”“呦妹夫,幸會幸會”的玩笑聲中,衛長空也不好意思拒絕,半推半就應下。

新加的椅子放在葉迦瀾旁邊,一左一右,兩個小塑料殼鐵架子的小凳子,葉迦瀾擡手,眾目睽睽下拉住許盼夏的手腕。

這是一年後,倆人首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肢體接觸。

“坐下,”葉迦瀾說,“坐我身邊。”

坐我身邊。

葉迦瀾第一次對許盼夏說這句話,還是初中時候。

他比許盼夏大兩歲,也比她讀書早。

杭州的冬天又濕又冷,空氣裏好似藏了綿綿寒氣針,葉迦瀾頗為不適應。生活也一樣,這邊遇到的人說方言和說普通話的一半對一半,吳儂軟語固然好聽,聽不懂更傷腦筋。

但聽不懂不代表不理解,當看到遲到的許盼夏抱著書包,在人滿為患的階梯教室艱難擠來擠去的時候,葉迦瀾主動將自己的位置讓給她。

彼時許盼夏瘦小不堪,還沒來得及長個,校服寬寬松松,套在身上像麻袋,就差收口將她整個人封進去。書包帶子洗得發白,鞋子也白,襯得鞋面上起毛更矚目。她就這樣沉默而自卑地抱著書包,說了聲“謝謝”。

這也是倆人說的第一句話。

時光荏苒,白雲蒼狗。

現在再說這話,語氣不同,態度也不同。

許盼夏一聲不吭,謝謝也不說,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像被葉迦瀾抽了魂拔了筋。

是被太陽曬傷傘的可憐小蘑菇。

一頓燒烤吃得衛長空心有戚戚焉,他對葉迦瀾知之甚少,也從未聽許盼夏提到這位哥哥——他只知許盼夏家庭有些可憐,可能是沒了父親,也可能是沒了母親……反正就像童話故事裏的那個灰姑娘,那個辛德瑞拉。不過許盼夏熱情又活潑,開朗又快活,積極參加活動,倒也沒有表現出多麽脆弱。

堅強的辛德瑞拉·許盼夏沒有歹毒的姐姐,只有一個禮貌又疏離的兄長。

衛長空想同葉迦瀾搞好關系,主動提及下午那場籃球賽,誇贊葉迦瀾球技好,誇贊他最後時刻那個三分球投得漂亮。

衛長空真心認輸。

葉迦瀾始終噙著那種客氣的微笑。

衛長空摸不清他的性格,也隱約從葉迦瀾的態度中察覺出一點苗頭,他大約不想讓妹妹戀愛。

其實挺好理解的。

畢竟衛長空的名聲不太好。

大學生吃飯一般都是AA制,葉迦瀾先付了錢,回去再分,衛長空和許盼夏二人的會記在他賬上。

吃完燒烤已經快十點了,倆大學門禁時間不一樣,一個十點半,另一個十一點。衛長空剛想好怎麽和葉迦瀾這個哥哥說再見,葉迦瀾已經站起,對許盼夏說:“我送你回去。”

許盼夏一聲不吭,她走得步伐快,步子不算太大,衛長空愣了愣,打算追上去,被葉迦瀾的同學及時拉住——

“哎哎哎,妹夫,等等,”蘇安小聲,“葉神——葉迦瀾和妹妹鬧別扭呢,兄妹之間拌個嘴的多常見啊,你別過去。”

“以後想追咱們妹妹,你還得和葉迦瀾維持好關系,是不是?”

葉迦瀾可聽不到這些。

他一路跟著許盼夏身後走,從煙熏火燎的燒烤攤一路穿過去,走到路燈熒熒下,一只蛾子循著燈光而來,噗啦一聲撞到燈泡上,可憐兮兮地捂著受傷的翅膀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