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輿水憐覺得自己像從水裏被撈出來的死鳥。

不僅連抖動羽毛都做不到, 甚至連揚起脖頸呼吸都變得不輕松,如果不是眼睛還能轉動,他都有種自己又死了一次的錯覺。

但肉體的限制無法禁錮他的靈魂和思想, 他依然是那個能感受到一切的自由靈魂。

意識恢復的第一時刻,他就見到了自己身前的波本, 他為自己擦拭身上的水珠, 就像在擦拭一具被雨水打濕的雕像。

隔著毛巾,他居然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

一定是因為他現在太冷了, 他想。

明明波本那張俊朗的臉上連表情都看不出一絲, 輿水憐卻覺得他好像陷入了似海一樣深的情緒之中。

當你見慣一個人強勢、充滿武裝、銅墻鐵壁的模樣後, 他忽然在你面前展現出截然相反的一面,你會下意識的想要明白對方身上發生了什麽。

或者,你能為他做什麽。

出於這樣的潛意識, 輿水憐閉著嘴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

“……你還好嗎?”

聽到這句話後,停留在他頸間的男人的雙手停住了動作,就像被空氣中無形的力量給阻止了一樣。

降谷零站起身來, 半彎著腰,改為自上而下的姿勢面對著輿水憐。

幾秒後, 他才吐出一句:“我沒事。”

(啊, 這樣就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輿水憐心想——這不就猜不到他的想法了嗎?

他很想擡頭,但沒有力氣, 下顎像被人死死扼住一樣,無法擡起來。

他只能感受著二人咫尺距離下的氣流,以及兩道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夾雜著頭發被毛巾摩挲的沙沙的響聲。

整個房間的空間就像被擠壓到只有這麽小一塊。

輿水憐還是感覺波本不太對, 他鍥而不舍地反問道:“……波本?你真的沒事嗎?”

原本蓋在他頭上的毛巾正好掉落,乖巧的搭在他的頸間。

離開了這一層遮擋, 在他頭頂的波本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了些。

“……”青年說,“沒事。”

輿水憐:“真的嗎?”

降谷零這個人太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和想法了,輿水憐心想,如果他不願意說,自己這麽一直追問下去真的好嗎?

可是他看起來明明有些痛苦。

這種痛苦即使不需要用到表情來表現,輿水憐也能感受得到。

(果然,還是剛才那件事讓他……)

(要怎麽做,怎麽安慰才好?)

正當他這麽想著,就聽見降谷零平靜無波的聲音。 “——嗯。”他說,“沒事了。”

降谷零調整著自己的情緒、矯正自己的感情,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成為“波本”,而不外露出太多屬於“降谷零”的部分。

他重新拾起毛巾,將泰斯卡肩頭紮著的頭發也包裹著,然後絞在一起擰幹,他用手指拂去那些垂落到泰斯卡鎖骨的水珠。

伴隨著這一系列平緩的動作,他讓懸在喉間的情緒全部咽入腹中。

泰斯卡主動將自己獻祭出來,他乖順的獻出雙手、仰起脖子時,簡直像等待一只引頸就戮的白鳥。

即便他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心理上有些缺陷的人,但他也是“人”——只要還是人,就會覺得痛苦。

這一切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有心裏負擔。

那麽……自己一旦流露出苦痛的神色,泰斯卡察覺到後也許會認為自己的行為毫無意義,反而又陷入新的自責,這種痛苦會在他們中間循環。

降谷零要從根源切斷這種循環。

答案很簡單,只要他繼續做一個完美的“波本”就可以了。

完美的“波本”是不會有多余的慈悲和脆弱的。

波本重新勾起嘴角,問道:“泰斯卡,你現在身體感覺怎麽樣?”

“我?我很好,我只是覺得你……”

他重新調整好和泰斯卡之間的距離,然後俯下身來讓自己和他平視。

泰斯卡修長的睫毛落下一片陰翳,降谷零在其中尋找著自己的身影,他看到映在對方瞳中完美無瑕的波本。

“相信我。”他說,“我真的沒事。”

泰斯卡遲疑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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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摩德從安全屋出來後,先是去旁邊的巷子裏燃了支煙。

女士細煙夾在她漂亮的指尖,煙霧如鳴囀的鳥兒一樣升騰起來,她一身淺色的西裝和這個落敗的小巷格格不入,但她渾不在意這些小事。

在最初的兩口過後,她便只是用手夾著煙,但不去碰煙嘴了,任由霧氣繞著她飄散。

節律的腳步聲從巷尾傳來,身穿密不透風的純黑打扮的銀發男人,也叼著一支煙走到她對面一側。

“啊拉——”貝爾摩德先發制人,“專門跑到這裏來找我嗎?”

“還不是你一直在浪費時間,貝爾摩德。”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從波本和泰斯卡進入安全屋到現在已經過了不少時間,如果不是波本不小心讓泰斯卡溺水而死,讓你花時間處理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