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身上是什麽味道?”

裴楠的語音消息發過來的時候,鄭書昀正加班結束,打算離開律所。

他點開語音,將手機貼在耳邊。

裴楠略帶調侃的聲音帶著電流響起,連同最後那聲拖長尾音的“哥”。

鄭書昀心尖像被貓爪輕撓了一下,握住手機的掌心略微收緊,半晌才將手機拿開。

其實很早以前,裴楠也這樣叫過他。

第一次聽到是在十五年前那個午後。裴楠被父母領到他家,站在玄關明媚的陽光裏,笑著喊他“書昀哥哥”,嗓音軟糯糯的,好像含了一顆化開的奶糖。

或許正是太甜的緣故,他沒有防備,那顆年少沉穩的心驀地泛起漣漪,頭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就如同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壤忽然開出一朵小花,由於缺乏經驗,實在不知該如何對待和呵護。

因此他沒有做出任何暴露心境的反應,匆忙遮掩住被輕易牽引的心,試圖避免毫無把握下的唐突。

然而,等他某天終於思考明白,冷靜下來的時候,那個他想要去珍視的男孩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

鄭書昀打開這條語音,又聽了一遍。

恰在此時,一個實習律師端著碗洗凈的水果,走到虛掩的玻璃門前,剛鼓足勇氣小聲喊了句“鄭律”,後面的話便悉數卡在了嗓子眼。

因為她看到鄭書昀舉著手機,臉上竟不可思議掛著淺笑,近似歡喜,又交織幾分無奈,那銀邊眼鏡下永遠冷淡平靜的目光,也在燈底變得異常柔和。

她胸口小鹿亂撞,碰到鄭書昀看過來的視線,等她回過神的時候,鄭書昀唇線的弧度已然消失殆盡。

她連忙道:“鄭,鄭律,我看你還沒走,所以洗了一點水果,你要吃嗎?”

鄭書昀道:“謝謝,我準備走了。”

說完便拿起公文包,同她擦身而過,朝辦公室外走去。

實習律師訥訥轉身,望向鄭書昀離開的方向。

鄭書昀的背影依舊同往常那樣生人勿近,就仿佛剛才那柔和的笑容只是映照出了她內心所盼,錯覺罷了。

*

當天晚上,裴楠做了個被鄭書昀追殺的夢,對方化作了提槍的冷面殺手,將他逼得倉皇逃竄,只為給愛車報仇。

第二天早上,他比鬧鐘先醒,第一件事就是從枕頭下摸出手機,迷迷糊糊打開微信,卻見鄭書昀依舊沒有回他昨晚的消息。

鄭書昀估計是覺得他那句玩笑開得很沒營養,不配浪費時間擁有一個回復。

雖然鄭書昀當真沒計較車被弄臟的事,但為表誠意,裴楠還是特意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十分鐘出門,誰知剛推開院門,就看到不遠處的路口,停著鄭書昀的車。

裴楠:?

他大驚,心說鄭書昀昨天也是提前坐在車裏等他的嗎?

他沒問鄭書昀,打算接下來幾天親自打探打探。

下午,一個短發男人提著個大皮箱走進畫室,說自己叫喬唯,是來應聘油畫老師的,箱子裏是他的作品。

這些畫作水平極高,裴楠一張張看去,赫然在其中一幅背面的題字末尾看到了“孟萬松”三個字。

裴楠驚訝問:“你認識孟大師?”

喬唯挑眉笑道:“他是我的老師。”

孟萬松是國內著名油畫家,甚至在全球也頗有聲望,裴楠聽聞喬唯自我介紹,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納悶,大師的弟子分明前途無量,為何要來他這座小破廟待著?

但喬唯卻說他厭倦了藝術圈的爭名奪利,現在只想教教小朋友,尋回對美術最原始最純凈的向往。

喬唯面容英朗,談吐頗佳,五官輪廓讓裴楠感到有些似曾相識,唯獨一雙狹長的眼打量人的時候,總像是別有意味,可一旦笑起來,臉上那點不正經的感覺便蕩然無存了,顯得親和力十足。

回家路上,鄭書昀偏過頭,見裴楠氣色紅潤,唇邊掛著舒朗的笑意,漆黑的眸子不停反射街邊漸次閃過的霓虹,如墨如畫,燦若星河,渾身充滿不符合年紀的少年意氣。

自籌備畫室以來,裴楠身上總縈繞著淡淡愁緒,仿佛被社會摧殘了一樣。

鄭書昀已經許久沒有在裴楠臉上看到眼前這般應有的神采,此時此刻,不由得跟著心情好了幾分。

他問裴楠:“遇見開心事了?”

裴楠微微揚起下巴,驕矜又得意道:“我今天招到一個很厲害的老師,一流美院油畫專業畢業,國際大師座下弟子,怎麽樣?”

鄭書昀料到和工作有關,點頭道:“不錯。”

裴楠一愣,火速將這兩個字掰開揉碎,一點一點分析其中的深意,最後發現,這好像是句實打實的、來自鄭書昀的誇獎。

一周後,畫室裝修大功告成,陳遇琰幫他組建的老師團隊也全部到崗,接下來就該解決生源問題了。

不過裴楠人緣好,已經有不少朋友幫他向親朋好友推薦了他的畫室,這段時間也一直有人前來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