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久違

蘇鶴亭做了個夢, 夢裏他坐在椅子上,被黑暗包圍,面前擺放著一個C型操作台。操作台的亮光照在他的臉上, 他只得眯起改造眼, 好讓自己看清楚屏幕。

“幹嗎不做完?”老蘇翹著二郎腿, 正躺在另一張椅子上偷懶,“做完爸爸帶你出去玩。”

“我不想出去玩, ”已經長大的蘇鶴亭表情冷冷,他看向老蘇,“你這個大騙子, 總是把難題留給我來解。”

“沒辦法嘛, 你比我聰明。”老蘇掀起蓋在臉上的報紙, 語氣討好, “你不高興啦?”

蘇鶴亭說:“我該高興嗎?”

他看見了老蘇的臉,真奇怪,他以為自己早就忘記老爸長什麽樣子了, 可當老蘇掀起報紙時,蘇鶴亭發現自己並不感覺意外。

老蘇摸著下巴上的胡茬,說:“你的表情好兇哦, 小蘇長大原來這麽兇。”

蘇鶴亭看著老蘇,像是在審視他, 半晌後,道:“你比我想象中老了很多。”

老蘇為這句話感到憂愁,他“誒”一聲, 坐了起來, 用手反復摸著自己的下巴:“是嗎?我一直以為我保養得挺好……你可不要嘲笑我,再過幾十年, 你也會長成我這樣。”

蘇鶴亭說:“我沒有嘲笑你,你跑進我夢裏來幹什麽?”

老蘇道:“真傷心,我剛離家那幾年,還總是夢見你爺爺在揍我呢。”

他們長得是有幾分像,可老蘇似乎更天真一些,仿佛沒有什麽能使他掛心,包括用兒子抵債這件事。他的無賴都擺在臉上,從不加以遮擋。

蘇鶴亭看向老蘇的右手,那裏缺了一根手指。這一刻的感覺很奇妙,是掉落的果子碰到樹枝,兩個徹底分開的生命偶然重逢。

老蘇察覺到蘇鶴亭的目光,他把右手舉起來,說:“四根手指也能生存,你不要擔心我。”

蘇鶴亭道:“我不擔心,獨眼的債還完了,你再也沒有煩惱,一定在某個地方逍遙快活吧。”

老蘇沒有反駁,他只說:“是,無債一身輕嘛,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他們就陷入沉默,溜走的時光開始作祟,無法忽略的陌生感讓兩個人相對無言。恍惚中,蘇鶴亭聞到了潮濕的黴味,好像他們還生活在破敗狹窄的出租屋裏,從房頂漏下的水能把墻皮泡爛。

像是耐不住沉默,老蘇再次開口:“你記不記得,以前夏天太悶熱,有一次你起了痱子,也是這樣不高興……”

蘇鶴亭記得。

在那看不到頭的灰暗日子裏,老蘇的屏幕亮了一夜又一夜,每當蘇鶴亭被痱子癢醒的時候,他都能看到老蘇在解鎖。爸爸無法分心照顧他,於是他就躺在那裏等待天亮。可是天總是亮得很慢,蘇鶴亭為此感到痛苦——即便他那時還不懂這種感覺叫痛苦。

小孩的愛真盲目,像小狗一樣,縱使沒有被好好照顧過,卻總會輕易地選擇原諒,仿佛所有難過都可以在一顆糖裏被化解。只有長大以後才知道,糖可以是過期的,父母的愛也並非毫無代價。

可惜的是,蘇鶴亭想不起更多他們相處的細節,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他的記憶儲存還沒有厲害到那種程度,更何況他還經歷過幾次記憶刪改。也許是秦對秦鳴的冷漠使他想起了自己被丟棄在雨天的經歷,但這樣的夢並沒有什麽用,他對老蘇的感情只剩這麽一點了。

那一邊老蘇還在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也安靜下去,黑暗裏只剩操作台“嘀、嘀、嘀”的聲音。須臾後,老蘇捏著報紙,對蘇鶴亭露出一個笑容:“我以為再見面,你會更生氣一些。”

蘇鶴亭對這個問題倒是很坦然:“不會,你沒有那麽重要。”

老蘇投降般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啦……你說得也太直白了。”

蘇鶴亭覺得這個夢很奇怪,他看向屏幕,忽然指著屏幕:“這個,我解過吧。”

老蘇有些高興,說:“是啊,你還記得!你解過,這是阿爾忒彌斯的題。”

蘇鶴亭道:“既然我解過,你幹嗎又要我解一遍?”

老蘇說:“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總之這道題只能由你來解。”

蘇鶴亭不想解,他其實有些忘記該如何解鎖了。

老蘇湊近一些,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說:“我們解鎖的,就是在為雇主破解相似的題。喏,很簡單吧?你稍微動一動腦筋就能解決。”

蘇鶴亭索性撐起臉,再次看向老蘇,道:“你很怪,非要我解題,這裏面肯定有不對勁的地方。”

老蘇說:“我哪裏怪?我很正常的,爸爸以前也總喊你解題好不好!”

蘇鶴亭道:“好什麽,我現在趕時間,不能做太久的夢。”

老蘇雙手合十,做出個祈求的動作,像以前一樣,說:“求你啦,不要這麽冷酷,幫我解完。”

蘇鶴亭已經察覺到問題,他做夢從沒這麽清醒過,況且老蘇執意要他解題這件事太不尋常,讓他不得不懷疑這背後有人在搗鬼。他用手指點在自己的太陽穴,道:“我有個想法,這不是夢吧?是有人在我腦袋裏設置好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