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問世間(第3/4頁)

羲九歌忙追問:“後來呢?”

“能有什麽後來呢。”路人聳聳肩,說,“柳家據說有貴族血統,門第高著呢,哪能有這種丟人現眼的新娘,當天就把盧小姐休了。盧小姐沒名沒分住在娘家,才一年就病死了。聽說她死前抓著一枚同心結不放,嘴裏不斷念叨‘你怎麽還不回來’,最終是她娘不忍心,把她葬在單家門外。但盧家嫌棄她丟人,不肯給她立碑,所以,至今她還是一個沒名沒姓的野鬼。”

羲九歌默然良久,在石畫中時,單蔚說“不要告訴她”,之後他們還爭論過單蔚口中的“她”到底是姐妹還是戀人。沒曾想,真是戀人。

然而,單蔚並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戀人,其實比他更早死去。他在畫中呼風喚雨、替人主持公道時,最需要他的戀人,正在被當成瘋子逼死。

路人語氣中充滿了唏噓,說完搖著頭走了。羲九歌站在那座墳外,良久無話。黎寒光蓋住柯凡,不讓她看到墳墓。他走到羲九歌身邊,無聲握了握她的肩膀:“我們給單蔚立座衣冠冢,將他們合葬吧。”

羲九歌和黎寒光是外鄉人,沒有任何憑證就想動墳墓,按理會被本地宗族罵死,但是他們有錢,於是最終,羲九歌和黎寒光順利地打開了盧小姐的墳墓,將單蔚的衣冠放入棺槨中,並且給他們兩人重新立了碑。

辭別單家後,羲九歌和黎寒光繼續往前,他們到了空桑山,根據當地人的指引,前往丹陽城尋找柯屹的姑姑。他們打聽了好幾個地方,等終於找到柯屹姑姑的住址時,卻從對方口中得知,柯屹姑姑已經過世了。

底層神族和華族、東夷神族不同,他們修煉資質有限又要奔波於生計,壽命多至五百年,少至一兩百年,像螞蟻一樣代代繁衍,代代早衰。上層貴族雖然人少,可是他們壽命悠長,壟斷資源,等修為提高後又會反過來增加壽命,如此一代代傳承下去,貴者永遠貴,賤者永遠賤,所有人都重復著父輩的命運。

柯屹就是這道洪流中的一粒沙塵。他的父母過世,自己死於秘境,唯一的血親姑姑也耗盡壽命。開門的人看出羲九歌、黎寒光非比尋常,拐著彎打聽他們詢問柯屹姑姑做什麽。黎寒光看出對方眼睛裏的精光,握住羲九歌的胳膊,淡淡道:“無事,隨便問問罷了。”

隨即,他就拉著羲九歌離開了。

等兩人走遠後,羲九歌問:“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我們是來替柯凡尋親的?”

黎寒光搖搖頭,說:“這世上只有父母靠得住,連姑姑都要隔一層,何況那裏面住的是姑祖母的兒孫。她是一個女孩,又有你做靠山,寄養到男人身邊太危險了。”

“連親人也靠不住嗎?”

黎寒光笑了:“不會作惡的人,看到陌生女童也會憐惜,會作惡的,哪怕是親生女兒也下得了手。這是她的一生,還是不要拿來賭她表兄弟的良知了。”

羲九歌對底層的了解遠不及黎寒光,既然黎寒光這樣說,她便不再異議。此時正值傍晚,余暉漸漸消失在雲間,有的小販正收拾東西回家,有的院落正升起炊煙,有的父母正抱著兒女在街上散步。羲九歌見過天界最華麗的宴會,卻是第一次置身於這麽煙火氣的場景。

羲九歌看著路邊眾生百態,問:“你說情是什麽?”

黎寒光挑眉,不動聲色看了羲九歌一眼:“天下情分好幾種,父母對兒女是情,志趣相投的朋友是情,夫妻之間也是情。你問的是哪種情?”

羲九歌沉默不語,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懂。

柯屹為了女兒慷慨赴死,單蔚為了戀人終身不娶,盧家小姐為了一個窮小子放棄優渥的生活,生生將自己困死。從道理上講,他們所作所為都很不理智。

柯屹作為一個成人,肯定比一個嬰孩生存幾率大;單蔚既然已經落入畫中,那盡快開始新的生活才是正理;盧小姐就更奇怪了,她的丈夫是一個對她、對她的家族都有利的貴婿,血統高的人,長相差不到哪裏去,對方門第、財富俱佳,盧小姐為什麽不願意?

羲九歌一直覺得自己永遠選擇最有利的選項是理智,其他人耽於情情愛愛才是愚蠢。現在她忽然覺得惶恐,是不是其他人看她,也覺得她的選擇不可理喻、牲畜不如?

兩人順著人流靜靜走在街上,很久後,羲九歌低不可聞問:“牲畜尚且有情,一個人若永遠感受不到愛,是不是牲畜不如?”

黎寒光靜靜看著羲九歌側臉,說:“不。你感受不到,只是因為他們還不夠愛你。”

“誰說我感受不到?”

羲九歌話沒說完,黎寒光忽然把柯凡塞到她懷中,羲九歌手忙腳亂接住,柯凡看著羲九歌咧嘴笑了,小手試圖抓她的頭發,嘴裏還咿呀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