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鞭長莫及

周國盛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年紀大了是一方面,郁結不開的心情卻是重要因素。顧清渠離開三年,沒回來過一次,他寫過信,寥寥幾句地問了老人家身體可好,也是台面上客套的交流。

他每次寄信的地址都不一樣,周國盛的回信也如同石沉大海。

自從那件事以後,顧清渠對誰都生疏了。

最開心的是周老二,他什麽都不知道,卻不妨礙他歡脫地往鍋裏添油加醋。在周老二口中,顧清渠的白眼狼之頭銜甚囂塵上,已聞名整條弄堂了。周國盛身邊沒人,只能天天跟這兒子大眼瞪小眼,忍不住再噴他一句二百五!

還有周朔。

他也不怎麽回家了,兩年時間就回來過一次,說是吃年夜飯,剛坐下,周老二哪壺不開提哪壺,就著顧清渠三個字罵。

周國盛從來沒見過周朔發這麽大的火,以前即便是生氣,那也是收著生,裝模作樣的目無尊長,最多就是罵兩句話。那次不一樣,周朔把桌子掀了,對著周老二的方向掀,鍋碗瓢盆砸了周老二一身。還沒完,周朔順手抄起啤酒瓶,他是真想揍周安良!

周老二最賤人慫,見勢不對跑得比狗快,周朔怒火上頭,擡腳就追,是周安言把人攔下的。

周安言罵周朔發神經,周朔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只有周國盛知道怎麽回事,他透過這件事看見了汪洋大海裏的驚濤巨浪——周朔的怒氣不是因為周老二!

合家歡的年夜飯不歡而散,周朔連家門也沒踏進去就跑了,跑去哪裏誰也不知道,周國盛又擔心他學壞。

可鞭長莫及啊。

怎麽會變成這樣?是我做錯了嗎?

周國盛偶爾會想,想得多了他會自我否定——毒瘤一刀切得太狠,難免會留下後遺症,不能著急,也不能心軟,時間會讓傷口結痂。

慢慢都會好起來的。

可周國盛忘了,時間也會不留情面的把人本身珍而重之的東西帶走。

姜雲華走了,突發心梗,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半路就沒了。周朔在事發三天後收到姜老太太的消息,等他神經反應過來,人已經在回去的火車上了。即便如此,周朔依舊沒趕上姜雲華的葬禮。

姜老太太看上去情緒穩定,她帶周朔上山,姜雲華就葬在山裏,旁邊還有一個位置,老太太說那是自己百年後的位置。

情比金堅。

周朔突然百感交集,他來看姜雲華,應該說兩句話,可姜老師只對自己嚴厲了,他們的師生之緣不過幾個月,能說什麽呢?

姜老太太笑了笑,說:“周朔,老姜不當著你的面說,怕你驕傲,但他一直誇你呢,誇你聰明。”

周朔點頭,說是,又說自己在大學很好,沒有荒廢學業。

“對了,清渠呢?”姜老太太問:“我想給他寫信,可不知道寄去哪兒,他現在在哪裏?”

姜老太太並不知道周朔和顧清渠之間的事情,他慈眉善目,一切都出於真摯的關懷。

三年時間,不長不短,周朔以為自己能釋懷,可顧清渠三個字以這種坦然的方式出現,他舉手投足的淡漠和分開那天的傷害再次擊打周朔。

還是很疼的,怨憤並沒有消除半分。

周朔僵硬扯動嘴角,他拼命壓制情緒,“我不知道,他沒有跟我聯系。”

姜老太太哀嘆一聲:“唉,這是怎麽了?”

周朔聽不得顧清渠的名字,他控制不了,慌忙打斷老太太的話,“師母,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我扶您。”

他反應太大了,姜老太太心生疑慮,她垂目沉思,最終也只是把不該說的話咽了下去。

生老病死,一不留神,似乎什麽也抓不住。

周朔從山上回來後憂思重重,他想起了周國盛,從前的親密至親如今疏遠至此,說幾句話就能尷尬,這種人生的走向是不正常的。

所以周朔對周國盛的情感是復雜的。他刨除七情六欲,暫時把顧清渠關進了影響情緒的小黑屋。周朔依舊參不透釋懷和放棄平衡生活的意義,他看見眼下熟悉的台階,擡起頭,已經走到老宅門口了。

周國盛站在院子裏,他看見周朔十分驚訝。

“這不過節不過年的,你怎麽回來了?”

周朔捏著小棒子逗八哥,八哥對他生分不少,不罵人,也不嘲諷了,挺無趣的。

“爺爺,”周朔頓了頓,說:“我回來看姜老師。”

周國盛一愣,“姜老師?他怎麽了?”

“走了。”

老年人之間存在共情,一種命不久矣的共情,他們不算惜命,但乍一聽到這種消息,唏噓中也帶著上一點悲涼,代入感很強。

周國盛久久不說話,再開口時嗓子嘶啞,“哦,怎麽走的?”

“生病了,自己不注意。”周朔漫不經心地問話:“爺爺,您最近身體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