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疼我。”

日子披星戴月的過,一點兒不給人流連忘返的機會。顧清渠雖然比別人晚一年上學,但因為學習成績優秀連跳兩級,十二歲就上了初中。周國盛高興,說要慶祝,他做了一頓飯,可最後上桌吃的只有兩個人。

雖然還有一個周朔,這毛頭不能算人,五歲了,狗都嫌的年紀,用周國盛的話說,跟他爹一個德行,往上躥是猴,往下跳是狗,一刻不得閑,揭瓦砸缸是常事,院中那棵石榴樹也被他霍霍得奄奄一息。

周朔經常挨打,闖了禍就是周老二的一頓揍,他被揍完了不哭,等顧清渠回來。周朔的狗鼻子都能聞著味兒,大門口往外十步聞到了顧清渠身上幹凈的皂香,於是嘴巴一撇,嚎啕大哭。

撒嬌撒足了,這一晚上還能輪到跟小叔叔睡。

周朔偶爾乖的時候就抱著周國盛的大腿,說:“爺爺,我最喜歡顧小叔叔了,我想小叔叔當我爸!”

“胡說!”周國盛吹胡子瞪眼,“你小叔叔以後還要討媳婦的,你可別當拖油瓶了!”

周朔腦袋一歪,不甚費解——

媳婦兒是什麽?有小叔叔香嗎?

顧清渠自上初中後學業忙了,晚上放學回家的時間也晚了,周朔不睡覺,蹲石榴樹上等顧清渠回家,他摘了一籮筐石榴,一顆顆剝進碗裏,獻寶似的都給小叔叔。

於是顧清渠養成了習慣,推開院落的門,擡頭先找周朔。

“周朔,下來。”

“小叔叔!”周朔歡歡喜喜地往顧清渠懷裏躥,手裏捏著石榴一顆一顆地喂,“吃石榴,我剝的!”

家中石榴樹年年開,可水土不好,長得也不好,石榴個小,果肉也是苦的,顧清渠其實不太喜歡吃,嘴巴那澀味能留一晚上,可架不住周朔熱情,非得把一碗都喂完了。顧清渠不傷小孩兒的心,面不改色地吃。

“我今天能跟你睡嗎?”

顧清渠放下周朔,問:“你爸呢?”

周朔伸手一指,指著周老二的房間,“剛回來,睡覺了。”

顧清渠搖頭,“那不行,你得跟你爸睡。”

周朔腦袋一耷拉,裝模作樣地又要哭。

顧清渠不吃他的套路,“把眼淚憋回去,我不哄你,要是把你爸哭醒了,我也救不了你。”

周朔拉著顧清渠的衣擺,委委屈屈地說:“小叔叔疼我。”

於是顧清渠拍了拍周朔的腦袋,說:“疼你,天天都疼你——咱倆說好的,你爸回來了你就得回去,別讓他找茬。乖,我要寫作業了。”

周朔垂頭喪氣,“哦。”

周老二依舊看顧清渠不順眼,只要一對上就是雞蛋裏挑骨頭,顧清渠盡量避著周老二走,好在周老二也不常回家,日子過得還算太平。

不過最近不知怎麽了,周老二不出去賭了,天天在家睡覺,睡醒了就‘教育’兒子,順便陰陽怪氣顧清渠。顧清渠猜他是沒錢了,得熬一陣,於是罵不還嘴,更加早出晚歸了。

周國盛站在顧清渠這邊,這個家裏形成了一個微妙的生物鏈。

難過的是周朔,他在生物鏈最低端。

有一天晚上,顧清渠拖到學校要閉門的最後時間才出來,天已經黑了,路上沒有多少人。顧清渠故意走得慢,垂著眼睛數數——

顧清渠長得不算高,又瘦,他皮肉白又嫩,掛著一雙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眼尾稍稍上揚,出落少年的模樣,漂亮得就已經能讓有心人神魂顛倒了。偏顧清渠不太愛笑,他跟市井眾人隔著一段人間煙火的距離,恰當好處地保持著自己清冷的心性。

他順利從周老二口中的小雜種升級成小白臉。

走得再慢也得磨到目的地,顧清渠在弄堂口嘆了一聲氣,剛要進去,突然聽見一聲‘小叔叔’,帶著哭腔,輕得小心翼翼。

顧清渠腳步一頓,往黑暗的四周看了看,“周朔?”

聽見顧清渠的回應,周朔再也繃不住了,‘哇’一聲嚎出來,狗崽子似的往顧清渠身上撲,撲得他往後倒了半步。

“小叔叔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

顧清渠抱起周朔,其實他快抱不動這小孩兒了。

“怎麽了?”

周朔的鼻涕眼淚掛了滿臉,邊說邊抽搭,“別摸,疼。”

顧清渠借著微亮的燈光仔細看,看見周朔胳膊上全是淤青還有傷口,臉上也有。

“你爸又打你了?”

周朔蹭著顧清渠點頭。

顧清渠抱起周朔往弄堂的反方向走,“他為什麽打你?”

周朔軟軟糯糯地說:“我說要等你一起吃飯。”

“以後別這麽說了,”顧清渠換了一只手抱,讓周朔靠得舒服些,“為了我挨打呢,不劃算。”

周朔十分倔強,“我想說什麽就什麽,我就是要等你!”

“行,”顧清渠無奈,“等我心疼你啊?”

“嗯!”周朔又哭又笑,指著路邊的小店,“我想吃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