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說真的?”莫瑀醉眼望向楚瑾,不依不饒非要個答案。

楚瑾將他拉進亭子坐下,亭中石桌上的茶已經涼了,莫瑀坐在環形的石凳上靠著欄杆抓緊楚瑾的手不肯放,可憐巴巴的眼神竟然讓楚瑾錯覺。

只要自己說個不字,莫瑀就要哭了。

楚瑾伸手捏捏莫瑀的臉,對方還呆呆地看著他等答案,他經不住心軟道:“你瞧這地,像是平時有人的樣子嗎?”

莫瑀視線飄到院落中,才發現此處荒草叢生,廂房也了無人氣,他費力思考了好一會兒,傻愣愣問楚瑾:“那你在這幹嘛?”

楚瑾拿出帕子撩開莫瑀被酒打濕黏在頸窩的長發,仔細替他擦幹凈殘余的酒水,莫瑀靜靜看著他低垂的鴉睫,有一種想伸手碰一碰的沖動。

“我不是說了嗎,”楚瑾收回帕子擡眼笑道,“我在此處等將軍。”

莫瑀能假裝自己走了,他為何不能。

料想得知位置莫瑀便會來,他便早早在此等候了。

既然莫瑀不肯讓他追,那楚瑾只好守著自己待瑀自投羅網。

話落後二人彼此沉默了良久,莫瑀突然擡手握住楚瑾的手腕將他拉近自己。

倏地逼近的酒氣讓楚瑾眉頭跳了跳,他看著自己發紅的手腕道:“將軍,你弄疼我了。”

手腕上的力度松了松還是沒徹底放開,楚瑾剛想開口,就聽到莫瑀顫抖著聲音道:“又是誰?”

“什麽誰?”楚瑾被問得一愣。

他感覺自己的腰被人大力按壓,原本和莫瑀之間的距離猛然縮短,兩人上半身接近貼合到一起。

這個樣子,像莫瑀緊緊抱著他在哭一樣。

事實上,放在他肩頭的腦袋一動一動的,好像真的在哭。

楚瑾安撫地拍拍莫瑀的背,想起兒時他也這般,忍不住笑著嘆道:“怎麽還和小時一樣愛哭。”

“我什麽時候愛哭了,”莫瑀擡起頭惡狠狠反駁,“我從記事起……”

他面色沮喪語氣低落下來。

“我從三年前記事起……就沒有哭過一次。”

“就連他死的時候,我都沒有哭。”

“我不是不想哭,只是他一死,我就是將軍。”

挨著楚瑾的腦袋像是尋求庇護的幼獸蹭了蹭,莫瑀小聲說道:“哪有將軍在戰場上哭的。”

短短一句話,讓楚瑾的心都揪痛了,他眼眶酸澀抱緊莫瑀,輕聲問道:“是朋友嗎?”

莫瑀的腦袋在他肩頭左右搖了搖,悶聲道:“是師父。”

“二師父。”

“他是個怎樣的人?”楚瑾耐心問。

莫瑀已經許久不曾和人提孟長青,同戰友談如同揭開他們連在一起結成的疤,可除此之外,他好像沒人可以談起孟長青。

皇帝不在意,高官不在意,權貴也不在意。

“我在意,”楚瑾聽到他的低訴,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莫瑀,“我在意,在意你,在意你的朋友,在意他們不在意的很多人和事。”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小瑀。”

“他……”莫瑀動容開口時,突然想不到該如何形容孟長青,他想了想,很慢地說道:“很賤,不要臉,喜歡欺負人,自大得很,滿口謊話葷話。”

這和楚瑾原先預想得不太一樣,他帶著笑,認真聽著莫瑀的醉言,一邊仍然輕輕拍著懷中人的後背,一邊在心底替別扭的莫瑀翻譯他的話。

爽朗,豪放,不拘小節,幽默風趣,平易近人。

“但是,”莫瑀吸了吸鼻子,擡起頭紅著眼盯著楚瑾道,“他是個好人,是個好將軍。”

是一個值得尊敬和銘記的人。

“也是我的,好師父。”

是非常親密的存在。

楚瑾只是稍微代入就已經心痛到不行,他不知如何安慰莫瑀,只能抱緊對方低聲道:“小瑀,我在呢,我在。”

“你說,他會不會看到我在哭?”莫瑀想到這裏,有些緊張不安問道。

“會啊,”楚瑾輕笑著伸手抹掉他眼角掛著的淚,柔聲道,“不過沒關系,我讓他不要笑話你。”

他將頭抵著莫瑀的腦袋,擡眼對著天上的星星說:“將軍,請你不要笑話小瑀。”

“他只是太別扭,太想念你了。”

莫瑀聽不清楚瑾說了什麽,不然肯定要捂著人的嘴不讓楚瑾說下去,他眯著眼懵懵地問楚瑾:“我在哪才能再見到他呢?”

“隨處都可以,”楚瑾握住他的手,將掌心所剩不多的溫熱傳給莫瑀,“他一直在,只要你想,他就在你身邊。”

“這邊柳岸花終究作枯葉都飛盡,唯有忠骨留山魂歸故裏。”

“此後山河長青,如見君。”

“長青……如見君,”莫瑀低低啞聲道,“孟長青,我有時候都在想。”

“我不做將軍了,如果他能活下來,我只想做他手下一個兵。”

“當然,”莫瑀湊近楚瑾,鼻尖抵著鼻尖,淚水滑落到楚瑾唇邊,“我現在還是想做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