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愈來愈沉,霧氣也愈來愈重,染得這夜十分濕冷,養年殿中一片寂靜,只是那煨著熱茶的碳爐已然熄了,卻無人補碳。

近日皇上服的藥有安神的作用,本應一覺到天亮,可到了夜半時分他還是倏地驚醒過來,身上不知何時出了一身的虛汗,黏膩的難受。

他低低喘了兩聲,用了些力氣才支起了身子,見旁邊竟然沒有上夜的太監眉頭緊蹙,現下都敢這樣偷懶了,

“阿賢!”

他喚著,想讓他端杯熱茶來潤潤喉,可整座大殿依舊一片死寂,

“阿賢?”

已喚了兩聲,怎會無人應答?

他猛然感到不妙,剛想起身右腹一陣熟悉的疼痛襲來,掙紮幾番只得放棄了下床,用手死死抵住試圖抵消掉一些疼痛,

“阿賢……”

呻吟般的低喚後,外殿傳來一陣動靜,他松了口氣本想先行斜靠在枕上等人前來,可待細聽了腳步聲後霎時間瞪大了雙眼,因為那並不是尋常宮人布鞋輕柔的腳步,而是錚錚的金革之聲!

會是誰?

他死死盯著,過分的緊張甚至讓平日難以忍受的疼痛都開始變得不那麽明顯,終於那聲音近了,出現在眼前。

只見來人身披鎧甲,手握長劍,走到龍榻之前單膝跪地,

“兒臣參見父皇。”

“你……!?”皇上恍惚了一下,似乎是在確定自己是否仍身在夢境之中。

“靖南參見父皇!”

應該遠在隨寧府的兒子竟一身戎裝出現在此,而他看似恭敬的行禮,手上卻依舊握著那柄長劍,上面已經有些幹涸的血跡讓他瞬間感到心間仿佛墜了千鈞,分明在狂跳,卻又被向下撕扯著,強迫著停止。

“你……如何!”皇上一張臉已是青白,震驚與疼痛交雜著,讓他甚至已問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回稟父皇。”高靖南像是個貼心的兒子一般,答著他父親的疑問,

“京城守備軍中有三分之一是兒臣的人,兒臣今夜將他們分別安排在四個城門看守,兒臣的兵到了,他們就會將城門大開。”

“四個城門……?”皇上滿目震然,“你帶了多少人。”

“兒臣路途遙遠不過帶了八百人,其他是舅舅從附近調入,共計三千人。”高靖南依舊恭敬地答著,似乎現在不是在謀逆造反,而是過是父子間隨意的對話而已。

三千人!

整個皇城中所駐禦林軍不過一千余人,而他能長驅直入直取養年殿,那這禦林軍恐怕也……

等等!直取養年殿,皇上忽地想到剛才整個殿中被調走了所有宮人,而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

呂賢!

他知呂賢是太後之人,可數十年以誠相伴,他竟能決絕如斯,縱使已在帝位二十余年,所歷風雨無數,可他仍難以置信自己能有這樣的一天。

“三千人……如何一路進京卻無一人來報。”最初的震驚已漸漸褪去,那如山般的疼痛漸漸占據了上風,皇上的聲音已漸無中氣.

“回父皇,能調度的自然都是我們的人,所有人分批而來,或扮成商隊,或扮成走卒,最早的在一個半月前便已到達京郊。”

“呵呵……”汗水已浸濕了皇上前額的發,一雙失神深陷的雙眼泛起的笑意,反而讓他形若鬼魅,

“東宮……你打算如何。”

“兒臣選在夜半入宮,就是不想有過多的傷亡,東宮現下只是圍住,兒臣並未傷他分毫。”高靖南起了身,向前幾步,距龍床不過幾尺的距離,

“但父皇,高成樾是您的兒子,我也是,為何他能當得而我當不得!”

皇上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漸漸裝不下去恭順的兒子,反而平靜了下來,

“你這次逼宮,是誰為你出的主意,是誰助你調動這三千兵力,又是誰與你裏應外合開了宮門。”皇上的聲音雖因疼痛而微顫,卻已有帝威,

“不過是因為你既姓高,又姓薛。”

高靖南瞳孔微縮,他又何嘗不知,今日能夠進到這養年殿大半靠的是薛家,但那又如何!

“重要嗎!”他咬牙道,“只要我能登上帝位,誰助了我又算的了什麽!”

“父皇,只要你現在寫下傳位詔書,我便饒過高成樾,還有……那小皇孫。”

“他亦是你侄兒!”皇上冷冷地看著他,如果目光能殺死人,那高靖南恐怕已被千刀萬剮,“你以為拿到詔書就能堵得住悠悠眾口,就能抹去你謀逆的罪名嗎!”

高靖南突然大笑起來,“父皇,已到如此境地,你竟還想著什麽悠悠眾口,明日早朝坐上龍椅的將是我,那群老東西鬧一個我便殺一個,鬧兩個殺一雙,你覺得他們是會去救高成樾,還是跪在我的腳下俯首稱臣。”

皇上閉上了雙眼,這疼更厲害了,疼得他將所有話都淹了下來,卻依然抵不住向上翻湧的血腥氣,突然一聲慘呼,一口鮮血幾乎從喉中噴射而出,染紅了眼前明黃的被褥和幔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