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慘蛋

宋和初拿著電話走進屋裏。

其實他本不必避開常岸,畢竟這些事情他都知道,再多知道一些也無傷大雅。

但這又不像已經淋濕的人懶得打傘,更像是被冰雹砸了滿頭,就算渾身濕透也想找地方避一避。

“小初,開學了?”

宋和初沉默著沒有說話,走到了窗邊,望著樓下空蕩蕩的長椅和剛剛發了一層新芽的綠化帶。

宋東風也不尷尬,呵呵笑著:“前兩天打電話給你,怎麽不接?”

尾音沙啞,他聽到瓷杯杯蓋掀開的輕輕碰撞聲,接著是咕嘟咕嘟的吞咽水聲。

宋和初站了一會兒有些累,轉身拉了一把椅子過來,椅子腿蹭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這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音讓他仿佛回到了老宅,看到宋東風拽著一張破椅子走向門口,一躺就是一整天。

那時的宋東風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襯衫,後背早已汗濕卻不肯脫下西裝外套,臉上從眼尾向下爬開了皺紋,動動嘴角便會層層堆積著攢出一個笑,再配合著條件反射的哈腰點頭。

“有事嗎?”宋和初問。

“喔沒事沒事,這不是疫情起來了,打電話問問嘛。”宋東風說,“你媽還能上班嗎?”

“能上。”

宋和初勾勾腳,但夠不到順著窗子照入的那一角太陽光。

他的屋子在陰面,只有下午才會有大片的陽光。

“還上呢?不是昨天通知全市居家辦公嗎?”

宋和初又說:“嗯。”

對面安靜一瞬,有些訕訕地說:“小初,你……”

“有事直說吧。”

宋東風咳了咳,擡高一些音量:“那個房子,跟你媽已經談過了,九十六萬,合同現在就能簽。”

“她怎麽說?”

“她說……”宋東風含混敷衍著,“讓我來跟你說說呢。”

宋和初的胸口憋著一股火,卻還要壓著語氣:“九十萬往上就沒得談。”

“小初,舅舅現在是急需這個錢,你們家也不虧是不是?這地段的二手房現在不好買,都是一家……”

宋和初不等他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狗跟你一家人。

他坐在椅子上沒動,直接撥了老媽的電話,在響鈴過程中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被聽到就聽到吧。

老媽接通得很慢,一張嘴立刻占據上風,嗓門亮得快要穿門而出。

“真他媽的不是個玩意兒!他找你了?他是以為你好騙想拉攏過去吧?八十多萬到手的房,現在賣咱們九十六萬!全小區就他媽的他賣的最貴!”老媽輸出了一串氣勢如虹的辱罵。

“媽……”

“跟我說什麽都是一家人,他賣我九十六萬的時候怎麽不想想都是一家人?你舅媽背後怎麽說咱家的,以為我不知道?”

宋和初聽著她罵了五六分鐘才停下。

“你最近別操心買房的事了。”宋和初閉了閉眼睛,喉嚨口像堵了一團橡膠。

老媽終於不再情緒激動,猛喝了幾口水之後說:“你結婚沒房,讓小姑娘跟你一起租?趁著媽有工作好貸款,這經濟形勢沒跑哪天就下崗了!”

宋和初心頭一跳,有些話堵在嘴邊說不出口。

“他這兩天總跑你姥姥家,我得盯著點。”老媽最後說。

這些繁雜的家事擾得人心煩,宋和初自己煩,也替老媽煩。

掛掉電話後他推開窗戶,深吸一口輕風卷進來的新鮮空氣,終於覺得呼吸通暢一些。

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明明沒什麽太具體的事沉在肩頭,但卻總是被壓得喘不上氣。

家裏堆成堆的破爛事、讀書和掙快錢之間似有若無的矛盾、被迫封閉的生活和仿佛看不到盡頭的疫情。

還有個煩人的室友。

煩人的室友今天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病懨懨的不知又是誰惹他不快了。

宋和初打開房門,去衛生間看了一眼情況。

漏水已經完全止住了,只有還掛在水管上的水珠時不時掉下來幾滴,能聽到樓上敲擊管道的施工聲。

常岸補漏好的大紅色盆擺在地上,已經接了小半盆水。

宋和初走到客廳,看見常岸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耳機扣在頭上。

這是什麽意思,占領地盤兼示威嗎?

宋和初盯了他一會兒,常岸連眼皮都沒顫一下,呼吸很沉,看起來是真的睡著了。

房門忽然被人敲響,是樓上的修理工下來問情況,宋和初聽到外面的志願者說不用開門,便隔著門說已經不漏了。

交談幾句之後門外的人離開,宋和初扭頭看到常岸被吵醒了,耳機拉到脖子上掛著,依舊癱著沒有動,啞著嗓子問:“修好了?”

宋和初迎著他朦朧的視線,猶豫一下,問道:“你是不是病了?”

常岸愣了愣,像兜頭一盆水被潑醒,一個打挺坐直:“操,別吧,我抵抗力很好……好像是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