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論薪火相傳的浪漫

諸葛亮的木牛流馬,據考古學家考證,可能是獨輪車相似的便於在山間小道上行駛的小板車。

但因為諸葛亮本人在歷史中有諸多神話傳說,他許多行為和發明都被神化,所以後世記載諸葛亮的木牛流馬時,多稱這種小車不需要人力推動就能自己行駛。

古代的科學家們明知道不可能,也想盡辦法復刻傳說版本的木牛流馬。這些執著,大概就是科學家們共有的浪漫。

燕肅也一樣。

燕肅在數學和機械上都非常厲害。他從古籍中尋找資料復制的指南車和記裏鼓車,說是復制,但指南車和記裏鼓車在史書中就只有一行簡略的記載。

這“復制”過程,相當於你在小說裏看到“電腦很好使”的描述,然後手搓了一台電腦出來,完全是古人謙虛的說法,其實就是自己將已經失傳的東西,重新發明創造出來。

指南車不是安裝了指南針的馬車,而是通過差速齒輪原理,讓小人的手一直指向南方;記裏鼓車也是通過一套齒輪組,在行駛的時候自動計算距離,每行駛一裏小人敲鼓,行駛十裏敲鈴鐺。

二者的本質是一套復雜的數學模型。

具體原理在這裏不贅述,只能說懂的已經懂了,不懂的就算在這裏粘貼一整篇論文,還是看不懂。

燕肅是宋真宗和宋仁宗兩朝元老。他試圖“復原”傳說版本的木牛流馬,有一個現實的原因,就是北宋的軍事太拉胯了。

燕肅晚年,正是宋仁宗執政時期。

宋仁宗時期西夏稱帝,宋仁宗對其三次大戰皆以失敗告終。宋仁宗送給西夏大量“歲幣”,換得西夏對北宋稱臣,勉強保住了北宋的臉面。

除此之外,北宋的大敵大遼也虎視眈眈,北宋也要送給大遼許多歲幣。

宋仁宗十分懼怕大遼,懼怕到試圖讓黃河改道成為阻擋契丹的天險。這就是臭名昭彰的“三易回河”起始,“六塔河決堤”事件。

“六塔河決堤”事件的前因是宋仁宗想要把黃河水引入一條小小的六塔河內,以“契丹不能南侵矣”。

六塔河工程剛開始,就已經發生多次小型水患。作為一線負責人的河北轉運使周沆上奏,六塔河“分大河之水不十分之三,濱水之民喪業者已三萬戶”。

周沆斷言,若六塔河分水工程繼續執行下去,“齊、博、德、棣、濱五州之民皆為魚鼈食矣”。

但在北宋君臣看來,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

之後六塔河工程完成,黃河果然漫出堤壩,沖毀了河北最富饒的地區,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濱、棣、德、博與齊州之界,鹹被其害”。史書中短短一句記載,是多少無辜枉死百姓鬼魂在嚎哭?

那之後,黃河生態系統壞了,後續兩任皇帝繼續治水。宋神宗試圖讓黃河老老實實按照改道的河道流下去,宋哲宗試圖讓黃河回原來的河道,皆失敗,讓黃河成為元、明、清三朝的心腹大患,也給河北留下了可怕的“黃泛區”。

自此,北方最繁華的經濟區域被摧毀,王朝的經濟中心漸漸轉移到南方。

若說宋神宗和宋哲宗兩朝君臣是蠢比壞多,宋仁宗君臣就不愧“仁”之名,也不愧為文人們吹噓的“守成賢主”,“嘉祐之治”了。

燕肅作為科學家,自然清楚地看到強行讓黃河改道六塔河的弊端。

在他生前,宋仁宗當時也還年輕,還有勵精圖治,打敗大遼的信心,雖然曾提起讓黃河改道的事,並沒有下定決心。但燕肅仍舊為此深深痛心。

皇帝和大臣懼怕契丹人的鐵騎,居然會想出毀掉半個河北這麽可怕的事。如果大宋軍事力量強大起來,就不會有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了吧?

大宋對契丹的劣勢在於馬匹稀少。

騎兵對步兵的戰略優勢太大,直到嶽飛訓練出了一支紀律嚴明,騎兵沖上來也不退縮的鐵軍,才挽回宋朝兵種的劣勢。

燕肅心想,如果真的有不靠人力和畜力,自動就能行走的機械,是不是取代騎兵,彌補大宋兵種的劣勢?

古代的一種重型兵器叫做“戰車”。“戰車”就像是古代畜力版本的坦克,撞上去沒人抵擋得住。

但大宋沒有馬。

燕肅晚年將幾乎所有精力都投入一個虛無縹緲的“木牛流馬”傳說中,希望用木牛流馬替代馬匹,駕駛戰車,對抗大遼和西夏的騎兵。

燕肅的這些思想,都在手稿中細碎地闡述。

陳標從字裏行間讀到燕肅的痛苦和幻想,視線不知不覺模糊了。

燕肅不知道,他死後十幾年後,宋仁宗決意讓黃河改道,他的擔憂成真。

這份手稿是一個負責任的士大夫,將所有希望都壓在了自己的研究中,所凝結出的心血結晶。

怪不得燕肅在臨死時唯一的遺言就是希望有人能繼續這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