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最後一策和過中秋

施耳接到兩個師弟來信的時候正在喝酒。

施耳已經六十多歲,他這種年齡,已經不該多喝酒。但他這幾日一日醉過一日,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

羅本勸了幾句,勸著勸著自己也喝了起來。師徒倆一起嚷著李太白的詩句,嗷嗷嗷就像兩個普通的酒瘋子。

時間十分碰巧,信寄到的時候正好是中秋節。

月亮很圓,施耳和羅本喝得很盡興。他們還邀請了陳基等人一同喝酒,但沒有人前來。

張士誠也舉辦了中秋宴會,但他們都沒有去。

這群謀士在家裏自己喝著自己的酒,好像要把這幾年屯著的酒全部喝光。

“劉伯溫那小子,又來嘲笑我嗎?”施耳醉醺醺拆開信,躺在軟塌上,半眯著眼,就著燈籠昏暗的光芒看信,“果然又是嘲笑我。”

羅本喝了一盞茶,稍稍清醒了一點:“季師叔也有信。”

施耳撒開衣襟,散著醉酒的熱氣,醉眼惺忪:“季山甫?這家夥總不至於嘲笑我。我先看他的信。”

施耳把看了一半的劉伯溫的信丟給羅本,坐起身來,從羅本手中接過季仁壽的信,一邊按壓著太陽穴,一邊仔細看。

看完之後,施耳愣了許久,灌了一杯熱茶,晃了晃腦子,讓神色稍稍清醒一些。

他擡頭,看著羅本略帶興奮的神色。

施耳嘆息道:“劉伯溫那豎子的信,大約也是說了和季山甫一樣的事。”

他和弟子交換書信,皺著眉看劉基滿紙的嘲諷。

劉基果然和季仁壽說的是一件事,希望他能勸說張士誠,將朱元璋和張士誠交惡的張士德之死一事扣在元朝身上,這樣張士誠能順理成章自立稱王。

羅本興奮了一番後,冷靜下來:“如此做,的確能彌補主公名聲。但這對朱元璋有什麽好處?難道他還想與主公修復關系不成?”

施耳挑眉:“修復什麽關系?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就算為了名聲和朱元璋合作,張士德死在朱元璋地盤上的仇恨也不會一筆勾銷。”

施耳冷笑一聲,道:“就像張士誠就算用這個借口騙過了天下人,得到了好名聲。我們都知道那是假的,都是假的!”

施耳說完後,手按著胸口,不斷大喘氣。

羅本趕緊撲過來,幫施耳順氣。

見到老師這模樣,他不由淚如雨下,哽咽地說不出話。

他想問老師,是不是要離開主公了。

但他捫心自問,他是不是也無法留下來了。

從朱元璋領地回來後,羅本滿腔熱忱投入張士誠的領地建設。

他試圖以工代賑,吸引更多勞動力。

張士誠卻將以工代賑的事交給弟弟張士信和女婿潘元紹,一項善舉反倒激起民怨。

他試圖學朱元璋給百姓們分田,只是和歷朝歷代一樣不禁止買賣,並非復刻井田制。

分了一圈田後,羅本出外打探消息,發現百姓的田剛到手就變成了富戶的田,百姓都變成了佃戶。過倒是過得下去,就是人身自由綁定了富戶的佃戶們,無法為張士誠提供兵源。

他試圖嚴整軍籍,讓張士誠重新掌控軍隊,而不是讓將領們以作戰要挾張士誠。

可張士誠對屬下一個都下不去手,無法殺雞儆猴,最後整頓不了了之。

張士誠的仁命再次遠播,無數詩人歌頌張士誠的美德。給張士誠出主意的羅本,倒是落下了一個刻薄寡恩的惡名,不得不退出張士誠核心謀士團。

羅本以前也是歌頌張士誠美德的其中一人。

現在他變成了被友人們“割席斷交”的惡棍之時,他問友人,問主公,也是問自己,“僅僅靠著美德,能成為帝王嗎”。

沒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關上的門扉。

施耳冷靜下來時,羅本跪坐在地上,仍舊不斷垂淚。

施耳視線放空,半晌,緩緩起身:“去找敬初吧。敬初應該也收到信了。”

施耳晃晃悠悠站起來,羅本也趕緊站起來,扶住了醉酒的老師。

施耳頹然道:“去找敬初,再去找道源……”

羅本扶著施耳,師徒二人踉踉蹌蹌往前走,往外走。

施耳的老奴為馬車拴上了老馬。施耳在羅本的攙扶下,慢吞吞爬上了馬車。

爬上馬車的時候,施耳兩眼無神,嘴裏還在叨叨:“找了道源,再一起去找找介之,找明甫……然後一起去找主公,找張士誠……”

找張士誠,獻上他的最後一策。

張士誠舉辦中秋宴會的庭院裏,擺放了無數珍稀菊花。

有的菊花栽種在貴重的白瓷盆中,有的菊花在生長得最嬌艷的時候被摘下,編進翠綠的藤蔓中,被能工巧匠們做成一棵世間並不存在的菊花樹。

這些菊花樹都是用金桂樹做成。中秋滿月的銀輝中,菊花和桂花在樹葉中相映成趣。